twinklewang

我喜欢你,胜于昨日,略匮明朝。

凡骨

*架空,HE完结,全文3w

*讲的大概是人鬼情未了

 

 

生来凡骨,偏拥天地一吻。

 

岛国的春天来得有点晚,四月初那几天,慵懒的春情才漫过神户街道,低垂的山樱枝桠上挂了莲灰色的花苞。

王俊凯因为这场倒春寒惹了些伤寒,整日鼻音哝哝的,中午吞了几片感冒药,下午便开始昏昏欲睡。

和他在摩耶山附近合租了一间和屋的上野同学下了口语课便丢下他,去参加法学系的联谊了。

在神户这半年多,王俊凯已经习惯了独处,他不甚在意地揉了揉擤红的鼻头,独自一人坐上了从神大回往住处的电车。

樱花大道两旁的野樱开得正盛,下了车从步行小径上走过,入眼便是大片大片丰润的烟粉色。

王俊凯租的那间和屋前种了一棵碧绿滴翠的梧桐树,叶茂枝繁,褐色的树干粗壮挺拔,一眼便知道它有十几二十年的树龄。

从街角拐进通往和屋的小巷,王俊凯又掏出一张纸巾,使劲擤了下鼻子。他正如往常般,一边大喇喇地蹬掉脚上笨重的皮鞋,一边踩上门口的木屐,再一抬眸,却瞧见门口那梧桐树下蹲着个男孩。

那男孩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艾绿色和服,侧影清瘦而单薄,蜷起来小小的一只。

循着脚步声,他有些讷讷地扬起头,漆墨般的乌发衬着他雪白的肌肤,整个人略显虚弱。

男孩的眼睛很大,眼仁格外的黑,他茫然空洞地和王俊凯对视了几秒,瞳孔簌然间放大了几分,紧接着,惊慌失措地起身,抬起手拽了拽塌了的衣领。袖口滑落下去,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手臂,手腕上凸起的一块腕骨很扎眼。

瘦的有些过分了。

这是王俊凯对男孩的第一印象。

从男孩脸颊上沾的一点污泥,以及赤着的苍白双脚,王俊凯脑内萌生的第二个想法便是,怕不是个离家出走的小朋友,瞅这青涩的模样,应该还在念高中吧。

王俊凯迟疑着,走近几步。男孩的肩膀随之耸起几分,似乎有些害怕,睫毛胡乱颤动,睁大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王俊凯靠近。

看着对方微微抿住的发白的唇,王俊凯无奈地挑了挑眉,用日语问:“你是日本人吗?”

男孩依旧瞪着眼睛,摇了摇头。

“那......”王俊凯沉默着打量了男孩片刻,又问,“你是中国人?”

这一回,男孩似乎怔了几秒,才慢吞吞地点了下头。

王俊凯有些意外,竟然在自家门口碰到了中国人,偶遇侨胞的喜悦迅速拉近了他和男孩间的距离,于是他眯着眼缝,嘴角泻出一丝笑意,用汉语问道:“你懂中文吗?”

男孩却始终不愿开口似的,垂下眼睑,浅浅地一颔首。

王俊凯虽然觉得有些古怪,却只当男孩是在陌生人面前害羞,旋即改用母语舒服地交流道:“你为什么蹲在这儿?”

男孩没有作声,依旧蹲着,眼珠直楞楞地望着王俊凯。

“离家出走了?还是迷路了?”

回复他的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王俊凯被男孩盯得有些发毛,手指挠了挠耳后,心里头自我排解了半天,估摸这孩子正处在叛逆期,才尴尬着提出最后的疑问:“能告诉我你家在哪儿吗?”

男孩还是紧闭着双唇,只是这一回,他空茫茫的眸底似乎有什么倏忽一闪,接着,他偏过头,呆滞的视线从王俊凯脸上移开,轻轻瞥过门口那棵苍翠的梧桐树。

王俊凯略微蹙了下眉,男孩目光中那抹类似痴恋的情感令他有些迷惑,可是很快,他的思绪被一个更大的问题占据——看这孩子乖乖巧巧的模样,也不像是逆反期,那他始终不肯张口的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根本不会说话。

思及这个可能性,王俊凯诧异之余不禁有些自责。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男孩手腕和脚踝上凸起的尖尖的骨头,还有脚背上一道道划伤,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不知为何,男孩无辜而空泛的表情令他放下了对陌生人的戒备,他抬起手想要揉揉男孩偏长的额发,又因为怕惊到对方而颓然地放下。伤寒引起了咽喉肿痛,他努力将声线放得柔和,笑着问:“你饿不饿,要吃饭吗?”

王俊凯带着男孩回家,给他煮了一碗汤面。男孩大概是饿坏了,嗅着鸡汤的香气,埋下头,花了几分钟便吃光了一碗。

“看你这么瘦,还以为胃口很小呢。”

王俊凯有些惊奇地看着男孩囫囵喝完第二碗汤面,男孩有些赧然地耷着眼角,起身想要收拾碗筷,却被王俊凯轻轻按回椅子上。

“你晚上有地方住吗?”他问。

男孩手指还抓着筷子,懵懵地摇了摇头。

“要是没地方住,你可以在我这儿呆几天。”

王俊凯觉得自己大概疯了,没有征求上野同学的意见,便擅自让一个陌生男孩留宿。可若放任这小家伙在还泛凉的早春夜里露宿街头,又要他怎么忍心。

只收留他这几天,跟隔壁的上野同学商量一下就好,王俊凯想着。

和屋里本来有一间书房,被上野同学改成了客房,他的前女友偶尔来这里留宿。不久前两人分手了,客房便空了下来。

王俊凯在客房给男孩铺好了厚实的床褥,带他去洗漱后,又给他热了一杯牛奶。

“喝完这杯再睡。”

王俊凯的旧睡衣在男孩身上明显大了一个码,手掌和脚跟都缩在袖口里,有些滑稽的可爱。

洗过澡以后,过于柔软的发丝垂下来遮住男孩一半的眼睛,他喝了几口牛奶,嘴角沾了一小块奶渍。

畏惧与疏离似乎被浴室里热腾腾的水汽蒸化了,少年未脱的稚气一点点地显山露水。

王俊凯弯腰接过男孩手里空了的杯子,温煦眸光刚好落进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浸在溪流里的两颗乌黑的石子。

“诶,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王俊凯眉弓压得很低,眼里带着笑意。他的嗓音有些刻意压低的温柔,好像暖融融的温泉,用一波接一波柔和的浪,将男孩包围起来。

门口传来哐当一声响,是上野同学回来了。

王俊凯压根也没打算得到男孩的回答,自言自语了这一句后,便抬手灭掉了床头的灯。

“晚安。”他低声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门外走去。

上野同学换好了木屐,正在开隔壁的锁。

王俊凯刚将客房的门扉敞开一道缝,厅内晕黄的光瞬间倾泻进来,将室内幽暗的空间照亮。

他一只脚踏出了门槛。

身后蓦然传来一道细小的声音。

细小的,却喑哑的,好像在粗砂纸上用笔尖轻轻划过。

和想象中清澈的少年音完全不同。

“......王源。”

王俊凯听到这两个短促的音节,微微一愣,回过头。

投进室内的光晕浅浅映出男孩单薄的轮廓。

“你可以,叫我王源。”

男孩有些慢地说道。

 

 

王俊凯和上野同学分别住在和屋两个独立的套间里,除了共用一间厨房外,其余地方都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

如今客房空闲下来,上野又不爱下厨,总在外面解决晚饭,两人的生活可谓井水不犯河水。

因此当王俊凯委婉地向上野同学表达了自己想要收留这个男孩的意图后,对方立即爽快地同意了,并答应一起瞒着房东阿姨。

王源顺利住进了这间和屋,白天王俊凯去学校上课,他就拿着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盯着那梧桐树发呆。

有一次王俊凯下课晚了,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他一路上都在担心小家伙饿坏了。

结果他一推开门,却见客厅里的小木桌上已经摆好了两道炒菜,米饭也煮好了,在锅里温着。王源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手搭在膝盖上,听到开门声,便抬头望过来,耳根微微泛红。

两道炒菜,一道辣子鸡丁,一道干锅卷心菜,用的都是冰箱里的食材。王俊凯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就好吃一口辣,橱柜里摆满了从家乡带来的老干妈和干辣椒。

想不到王源只用几种简单的食材,便做出了两道还算地道的川菜。

王俊凯简单洗了把手,便挨着桌边坐下,拿筷子夹了一口卷心菜。菜入口的瞬间,一点也不夸张的,他眼泪险些掉下来。

盐好像加多了点,但的确是属于家乡的味道,他不用嚼也知道。

王俊凯又尝了口鸡丁,细细咀嚼着咽下,忍不住问:“王源儿......你是四川人?”

王源擎着筷子的指尖似有一顿,他将筷子上粘的几粒米舔进嘴里,才轻声说:“不是。”

“不是?”王俊凯有些诧异,“可你这两道菜......”

“不是四川,”王源操着沙哑的嗓子,缓缓道,“是重庆。”

王俊凯眼廓忍不住睁大了些,很是惊喜地微笑道:“那我们是同乡啊,你知道我是重庆人吧?”

“......唔。”王源敛着眸,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

“十几岁就懂做菜了,了不得了不得。””

因为独居,王俊凯十分懂得自得其乐,即使王源的话少,他也不会觉得尴尬,甚至能自说自话地聊下去。

不过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一点是,平常在学校,他和大部分人都是泛泛之交,友情只停留在公开课帮忙占个座位的关系。自得其乐是因为他不爱与人深交,他一直觉得,与其和别人产生感情上的牵绊,还不如一个人活得轻松自在。

可在王源面前,他总不自觉地靠近一步。几天的相处下来,王俊凯发现王源只是面相长得嫩,性格实则寡淡得很,不爱说话,也不爱与人亲近。好在他只是不太主动,每当王俊凯挨近他时,他也不会后退,而是脸颊红红,耳根也红红地无条件接受。

这是唯一能安慰到王俊凯的地方。

因为王源的骨架小,王俊凯的衣服不好直接借给他穿。周末的时候,王俊凯便带对方去了商场,东挑西捡地买了一大堆,外套也有T恤也有。

换上贴身的衣物以后,王俊凯才发现,王源比他想象中还要瘦,腰细的有点吓人,最小码的裤子直往下掉,弯腰提鞋的时候,脊柱上一节节的骨头突兀地显出来,腰上露出的一小块皮肤白得没有血色。

人瘦,穿什么衣服都是好看的,哪怕是随随便便从打折区捡的一件断码T,搁在王源身上都意外的昂贵起来。

王源有些别扭地把偏长的衣摆塞进了裤腰里,盯了盯镜子里的自己,又盯了盯镜子里的王俊凯,用眼神询问对方的意见。

然而那位甫一进商场便拉着他在店铺之间穿梭,并兴致勃勃地挑选衣服的青年,此刻却无缘无故地铁青着一张脸,话也不说一句,把试过的衣服一股脑儿抱起来带到收银台结完账,又拽过他的手腕,急匆匆地朝外走。

王源云里雾里地任由对方拖着他走,纳闷着小声问:“我们去哪儿?”

“超市。”冷着脸的青年冷着声音答道。

“去超市......要买什么?”

“牛肉,牛奶,鸡蛋,寿司......”王俊凯嘴里头念念有词,攥紧了王源清瘦的腕子,不由分说地上了电梯。

“不信喂不胖你。”他又冷哼了一声。

王源在他身后眨了眨眼睛,一对耳朵尖又悄悄地变粉了。

 

 

不知不觉半个月的时间过去,王俊凯偶尔和王源聊到家人的问题,对方总是支支吾吾着说不清楚,偶尔还会装聋作哑地糊弄过去。

久而久之,王俊凯也就不再问了。人家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又非未谙世事,想通了自然就自己回家了。再者,他心里也舍不得太早放王源回家,这小家伙已经用十几天的时间完全融入了和屋的生活,就连隔壁的上野同学也对王源喜欢不已。

上野同学是只实打实的颜狗,当初选王俊凯合租就是因为他的皮相好。如今他只和王源见过几次面,已经飞速地熟络起来,每次碰到都要揉揉王源的头或者捏捏王源的脸。要不是王俊凯亲眼见过他和前女友在一起,恐怕都要怀疑他对王源是有什么龌龊的想法了。

至于王源嘛,还是很怕生的,每次上野同学来做客,他都会躲到客房里呆着。可同住在一个院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偶尔碰到是难免的。上野同学每次见到王源小兔子一样受惊的表情,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再逗他一番。

王俊凯从一开始尝试着说服王源适应陌生人,到后来尽量避免王源和上野的碰面。说实在的,他不太喜欢上野与王源的相处模式,一见面就动手动脚,仿佛对彼此有多熟悉似的,他们不过见了四五次面而已啊。自己和王源同住一个屋檐下,还不好意思天天揉对方的头呢。

行云流水般,时间无声地溜走,王源的话渐渐变多了,偶尔也会笑了。倒不是那种开怀的笑,碰到开心的事,就会见到他嘴角安静地一牵,眼梢温柔地一弯,笑意从眸底就浅浅淡淡地蔓延出来。

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度是个渐近的过程,半个月前还像小刺猬一样,蜷缩着身子躲在尖锐利刺下的王源,如今即使是非常偶尔地,愿意摊开柔软脆弱的肚皮,展露唯一那道保护层下的自己,这也足够令王俊凯欢喜不已。

到了春末夏初交替的时节,天气渐渐回暖。上一周,上野同学送来了家乡的葡萄干,陪王俊凯在厅里小酌了几杯。

坐了一会儿,上野蓦然摸了摸短袖下的两只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俊凯同学,你家里怎么这么冷啊?”

王俊凯刚闷了半杯清酒,还有点微醺,对此浑然未觉,只眯着眼问:“冷吗?我觉得还好啊......”

“你是在这儿住久了,连对温度的感应都麻木了?”上野找到了房间里的空调遥控器,上面显示的温度是十九度,比室外气温还要低上四五度。

“可能这屋子有点背阴,阳光照不进来吧。”王俊凯迷迷瞪瞪地解释道。

上野还是觉得有些古怪,可人喝了酒,神经也变得迟钝不少。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便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这些日子,王俊凯为了换台新电脑,周末找了份兼职,教一个初中生英语和数学。

某个周六晚上,王俊凯乘地下铁到了对方家里,却被告知男生随着班级去了京都旅游,所以家教要延迟一周。男生的家长再三道歉,因为旅游的决定比较突然,才忘了通知他。

王俊凯虽说有些不悦,无奈家长的态度实在诚恳,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接过对方为表歉意送的一盒蛋糕,坐上了回程的地铁。

他摸了摸包装细心的蛋糕盒,想到等在家里那个小朋友,一下地铁,便拨了一通电话回家,想告诉对方自己提前回家的消息。

可不知怎么,直到等待音切断,也没有人接听。才晚上八点不到,不可能这么早睡啊。王俊凯纳罕之余,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看到院门一如既往地好好锁着,王俊凯这才松了口气,王源说不定是白天玩累了,吃过晚饭就早早睡了。

他拿钥匙开了院门,将门扉缓缓推开。

夜幕正低垂。因为是周末,上野同学不在家,整间和屋的灯都灭着,院子里一团漆黑。

王俊凯迈进院门,正准备点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找一找门口的木屐,余光一晃,却瞥见院角一抹淡淡的绿色光晕。

他的脚尖一滞,疑惑地偏过头。

是角落里那棵梧桐。

整棵梧桐树上,树叶近乎透明,叶脉清晰可见,每一根脉络都发着光。

王源正站在树下,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一双手心触着树干,苍白的手背上是一根根凸起的血管,泛着惨青。

与树干相触的指尖有源源不断的乌血淌出来,被斑驳的快要脱落的树皮吸收。

王俊凯猛地捂住嘴,眼瞳震颤着,接着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梧桐树冠上,荧荧绿光兜头泼下,笼住王源微微上扬的脸庞。

他的眸光专注而哀伤,凝结在发光的树叶上,眼底依稀泛起水光。

空气里刹那间充满了落叶乔木幽亮的清香。

那一刻,王俊凯似乎看清了梧桐树叶上最细的脉络,和最轻的摆动。世界变得如此沉静,连聒噪的夏夜也没了声音。

他本应该害怕,本应该震怒,本应该把这个连身份都成谜的家伙从家里赶出去。

可他为什么,却连呼吸都疼了。

王俊凯凭立于阑珊夜色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王源发现自己的存在。

又过了十几分钟,王源终于将手从树干上缓慢地移开。手背上凸起的青色血管又缩回了白皙的肌肤下,茂密树冠上的荧光也瞬间熄灭。

他最后一次,用手心抚过树干上粗糙的纹路,又垂眸安静了良久,才转过身朝和屋走去。

王俊凯提起的一颗心悄悄放下,准备在院子里躲半个小时再进家门。

咔哒一声,王源按下了门把手,拉开门,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踩进门槛。

瑟瑟夜风平地而起,呼啸着潜入院中,吹动了角落的花草。

王俊凯手慌脚乱地去拉微敞的院门,却慢了一步。只听木门哐的一声,撞上了门框。

门口的少年身形一顿,迅速回过身来。

于是,王俊凯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那一抔单薄的月光下,也暴露在少年的眼中。

他的呼吸一滞,用力地闭了闭眼,再一狠心睁开,径直望向对方。

少年也看清了院门口伫立的那人。他确认了半晌,圆润的乌瞳似有一颤,双唇微微张开,又牢牢地阖紧。

两人如此般无声对望了很久。

是王源先打破了沉默。

他沙哑的薄荷音越过月色织成的柔软的网,抵达王俊凯的耳边。

“你看到了吗?”

王俊凯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手里的蛋糕盒,强迫自己不要躲开王源有些落寞的眼睛,几秒的沉默后,他艰难地动了动唇,挤出一声:“......嗯。”

王源偏着头端详了王俊凯半晌,嘴角倏然一弯,一梳朗月下那双乌黑的杏眸,却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太可惜了。”

王俊凯听罢,略一凝眉,看着王源拾步缓缓下了台阶。

王源驻足在他的几步外,问:“你怕不怕我?”

王俊凯清湛的眼珠一颤,看着王源漆黑的眼睛,以及嘴角看似无邪的笑容。

他心头竟一阵莫名悸动,又泛起微微的疼。然后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王源眉梢有些诧异地微扬,嘴角挂的笑一丝丝敛去,只剩下一双麻木紧闭的唇,而他笼罩在空茫烟雾里的双眼却逐渐变得清明,而深邃。

他是真的很白,寡淡的月光洒在他的皮肤上,隐约还能看见他颈侧青色的血管,让人忍不住有咬一口的冲动。

“那你会赶我走吗?”

他扬起那张玉一般无暇瓷白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墨色的瞳孔是那样深邃,仿佛一条黑黢黢的隧道,从隧道这一头,就能看到隧道另一端,那是他的前半生。

王俊凯从未有那么一瞬间,像现在这般,迫切地想要了解一个人,或者说,一只怪物。

迫切到他完全忘记了恐惧。

他只缄默了须臾,便又摇了摇头。

“不会。”他答道。

 

 

王源坐在餐桌前,瞄了一眼盘里摆着的蛋糕,又掀起眼帘,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正为他端来一杯热水的人。

王俊凯撞到王源无害的眼神,心绪有些难平。他很难将面前这个清澈纯白,安安静静的少年和什么妖魔鬼怪联系起来。

他把水放在杯垫上,顺势坐在了王源对面。也许是因为在日本鬼怪传说盛行的关系,他对王源的存在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只是语气平静地问:“你是不是没有家?”

王源黑白分明的瞳眸切切望向他,继而摇头道:“有的。”

“在哪儿?”

王源答:“在这里。”

“......”王俊凯不禁一怔,“所以你会留下来,是因为这里是你的家?”

“是。”

“你的家,和门口那棵梧桐有关系吗?”

王源垂着眼睑,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王源和那棵树,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血喂给它?两者又为什么似共生般,因为血脉的交融而发光?

王俊凯错觉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忍不住问道:“王源儿你......究竟是什么?”

王源凝眸望住他,似乎等他问出这句等了很久似的,嘴角泻出一丝散漫的笑意:“你觉得我是什么?”

王俊凯怔忪了片刻,才道:“你是树精?树妖?......还是树仙?”

王源勾着唇角摇头:“都不是,我不是妖怪——”

他略一停顿后,眸色似乎深了几许,依旧笑着说:“我比它们,都要可怕。”

王俊凯有须臾的失神,旋即笑了出来,捏了捏王源的脸颊:“你想吓我?”

“没有。”王源轻声道。

“好了,”王俊凯又拿起勺子,不由分说地舀了一勺奶油蛋糕,递到王源嘴边,“吃蛋糕。”

王源无奈地挑起一截眉梢,张开嘴将蛋糕吃了进去。

一夜相安无事。

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发生大的改变,于王俊凯而言,却更像在他和王源之间牵起了一条不起眼的纽带。

他阴差阳错下分享了王源的秘密,也担起了保守这份秘密的责任。这个过程隐秘而新鲜,王源身份的切换,反而令二人的关系愈发密切起来。

王俊凯偶尔会问王源一些他好奇的问题,比如,你的真实年龄是多少?鬼怪的寿命和人类一样长吗?你是永远保持现在的形态还是会变老?

当然,他提的大多数问题都无关痛痒,至少不会涉及王源不愿谈的部分,例如,那棵梧桐。

王俊凯明白那棵树对王源有十分特别的意义,他无聊的时候会看着那棵树发呆,孤单的时候会爬到那棵树的树干上小憩,不论愉快还是伤心,都喜欢与那棵树分享。就连那一晚被自己撞到的时候,他也是和那棵树在一起。

既然意义非凡,自然不能随便与外人分享。王俊凯秉着一份自知之明,在自己和王源之间留了一道空隙,是随时可以靠近,也可以离开的距离。

剩下的那一步,主动权在王源。

 

 

日本漫长的秋季来了,漫山红叶在峭壁上铺展开来,层林尽染,这一年的枫叶红得比以往都要肆意。

王俊凯站在窗边,看到王源在院子里,捡起飘落到脚边的一片梧桐树叶。纤长的手指拂过枯黄的叶片,乌湛眼眸低垂,仿佛凝视着什么无比珍重的东西。

是什么让他魂牵梦萦到这般地步?王俊凯一刹那有些晃神,胸口闷滞,似乎压了一块笨重的石头,却压不住那儿正萌生的某种久违的情绪。

又一片树叶缓缓落在王源的肩膀,少年瘦削的脸颊被夕阳染上一层朦胧的光,王俊凯蜷了蜷潮湿的手心,忍住了去摸那头乌黑额发的冲动。

关于王源,王俊凯不了解的太多。

王源既然不是人类,那他是什么身份?他从哪里来?何时又会离开?

而这些未知的答案,却意外地形成了一种催化剂,明明知道王源和自己非同类,明明知道对方早晚会走,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占有欲。

与他冷淡的性格迥乎不同的,占有欲。

事实上,王俊凯的性格并非与生俱来。

他中学时期便发现了自己的取向,感到震惊的同时,内心又隐隐透出了一丝悲凉。犹豫再三,他和那时最好的兄弟分享了这个苦恼,收获的却是异样的眼神和不自觉的疏远。

于是他从此偏执地认定自己是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异类,与异性退避三舍,对同性心怀芥蒂,变得愈发寡言冷漠,偶尔遇到有好感的男生,第一反应却是逃得越远越好。

后来高三毕业,家人送他来了日本留学,他才渐渐交了些朋友,却依然习惯独来独往,即使与合租的上野同学也保持着距离。

直到王源莽莽撞撞地住了进来,王俊凯从最初茫茫然的不知所措,到现在润物细无声般的融洽。有趣的是,从开始的开始,他就没有对这个陌生男孩表现出任何抵触的情绪,甚至将入住的邀请脱口而出。

一川烟草,一带秋水,从早春到初秋,半年的时光打马而过。

梧桐树下那惊鸿一瞥,也许已经悄悄埋下一颗青涩的种子。到了九月收获的季节,嫩绿的小芽已是谷穗饱满,入眼一丛金黄。

如果说初初那个瘦瘦小小的王源是令王俊凯心疼,那么现在这个时常表现得尖锐又娇憨的王源,这个偶尔展露出脆弱的一面的王源,却已经完全牵动了王俊凯的情绪。

——“神大的工学部是吗?”

王俊凯正挽着袖子在厨房里一边做寿司一边发呆,突如其来一道声音害得他差点儿把手里的醋萝卜掉到地上。

他一抬眼,脑袋里想着的人此刻正穿着套肥大的真丝睡衣,站在自己面前揉眼睛。估计是眼皮睡肿了,浅浅的双眼皮褶深邃了不少,卷卷的睫毛尖向上弯着,显得天真又无辜。

王俊凯忽然觉得嗓子眼一阵干热,脸皮儿也无故地发了烫。

他像是喑哑了喉咙,吞了一大口唾沫,才堪堪发出一点声音:“啊......对。”

“哦。”王源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欠过身捞了盘子里已经切好的一块寿司,嗷呜一下塞进了嘴里。

王俊凯盯着那溜细脖子上浮动的喉结愣了愣,一边努力地静气凝神,一边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天在家无聊,去找你玩儿啊,”王源解释道,“我还没去过你们学校呢。”

王俊凯却微蹙起眉:“你知道怎么去吗?要坐地铁,中间还要换乘......”

听着听着,王源水清云澈的眸子瞪大了些,继而轻轻绽出一个笑容来:“我为什么要坐地铁?”

王俊凯有些诧异地张了张嘴:“那你......”

“你就照常出门吧,”笑容更加清晰地浮现在少年年轻的脸庞上,“我在学校等你。”

王俊凯懵懵地把寿司放在便当盒里,神色复杂地出了门,直到上了地铁,他才反应过来,他喜欢的小朋友跟自己都不是一个物种,他出门是靠脚,靠轮子,人家出门是靠瞬移。

神户大学位于一座山的半山腰上,风景虽说宜人,上下学的交通却不算方便。

赶上早高峰,王俊凯去程花了四十多分钟,到校门口的时候,果然见到王源已经站在了校门牌下,瓷白粉晕的脸颊衬着层层红叶,仿佛雪作的人儿,天光一盛就要融化。

好看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瞧上几眼。

王俊凯不由得加急了脚步,拽着对方的肘弯拉向自己,长眉一皱忿忿道:“站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招摇什么?”

王源无知无觉地抬了抬眼:“哪里招摇了?”

“......”王俊凯话在舌尖滚了一圈,终是有些烦躁地闭了嘴,隔着衣袖捏着王源的手腕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快走了,要打上课铃了。”

两人匆匆到了教室,在最后一排坐下。王源趴在桌子上四处张望了会儿,蓦然直起身子,凑到正低头整理教材的王俊凯耳边,害得后者的耳垂登时红了一红。

“......要上课了,别闹。”王俊凯微睨着眼角责备道。

“王俊凯,”王源压低了沙哑的薄荷音,话的尾巴像吊了根抹了蜜的小钩子,撩得人心尖都发颤,“他们为什么都盯着咱俩看啊......”

王俊凯一直垂着眼睛,没注意周围。经王源一提醒他才发现,班里的同学们正有意无意地朝他们看过来,眼神中都有些好奇,甚至揶揄。

也难怪遭人围观。王俊凯平素独来独往,上课吃饭都是一个人,甚至开学第一天就从寝室搬出去,在校外租了房子独住。

众人见惯了他孤僻冷漠,如今身边凭空冒出一个少年,偏生还长得这样好看,大家不觉得纳闷儿才奇怪了。

上课铃响过,老师从前门走了进来。王俊凯掩着嘴轻咳一声,扳过王源的肩膀让对方在位置上坐正了,才沉声道:“安静点,好好听讲。”

王源眨了眨眼,瞅着那留着撮山羊胡的老头开堂就在黑板上刷刷地写着看不懂的公式,不禁撅着嘴嘀咕道:“我又听不懂。”

“明知道听不懂,你还非要来。”

“我来又不是听课的,是来找你玩儿的。”对方更加委屈地小声念着。

王俊凯听在耳里,忍不住悄悄弯了下嘴角,抬起头,眸光再次聚焦在黑板上,心里想着等下课了就带王源在学校里好好转一转。

下课时,王源已经把脸埋在臂弯里不知睡了多少个回笼觉了,毛茸茸的脑袋支起来,又很快耷下去,转呀转的,转得王俊凯心痒痒,一堂课下来不知道走了多少次神。

王俊凯视线停在王源被压塌的一撮刘海上,到底是没忍住,伸出手揉了一揉,掌心摸着细软的发丝,眼角愉悦地露出了一点猫纹。

王源还没睡醒,下意识地迎着王俊凯的手掌,小动物一样的,拿额头蹭了蹭。蹭完两个人都是一愣,王俊凯手还悬在空中,瞳仁微微一闪,那边王源已经红着脸躲开了。

王俊凯脸也隐隐地发热,一开口舌头都有些打结:“下......下课了,去吃饭吧。”

“......好。吃饭。”王源咬了咬嘴唇,有些僵硬地站起身,先朝教室外走去。

王俊凯把书本胡乱塞到了包里,着急忙慌跟了上去。

因为没考虑到王源会来,王俊凯的寿司只准备了一个人的量。想了想,他还是带了王源去食堂加餐,神大的伙食不错,常见的日式料理应有尽有。两人一人点了一份定食,寿司便被搁置在了一旁。

饭吃到一半,正巧碰到了上野同学。对方看到桌子上一筷子没动过的金枪鱼寿司,眼睛瞬间一亮。

“俊凯,这便当你们不吃吗?”

王俊凯呷了口紫菜汤,说:“吃不下了,你要想吃就拿去吧。”

“不是我吃,”上野朝食堂另一边使了个眼色,“月子在那边吃饭,我想给她送过去。”

上野同学最近在追文学部一个叫月子的女生,三天两头的送零食送甜点,不过对方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

王俊凯露出一点儿恍然的神色,颔首道:“嗯,你去给她吧。”

王源此刻嘴里塞满了照烧鸡排,注意力都在淋了酱油的鸡蛋羹上,并没听清他们的对话,只知道上野同学停下来聊了几句,便把寿司拿走了。

午饭后,王俊凯带着王源在校区里大致转了一圈,逛了逛礼堂,走了走铺满金黄树叶的校园小径,便一起回了教学楼。

下午的课一如既往的无聊,王源大概是上午睡饱了,下午精神了许多,陪着王俊凯听工程学,意外的听得聚精会神。当然如果仔细一点就会发现,他是盯着那地中海大叔的脑壳儿发呆呢。

三节课结束后,到了放学的时间。

王源一边念叨着零食和连续剧,一边吹着口哨跟在王俊凯后边。

所以王俊凯蓦然停住脚步的时候,他险些刹不住车,一下撞到了对方背上。

他皱着眉摸了摸撞疼的鼻子,偏过头,才瞧见了对方面前正站着的女孩,典型的日式美女,个头小小的,留着齐耳微卷的短发,化着粉嫩的淡妆,嘴唇也是粉粉的。

女孩双手捧着一个熟悉的muji饭盒,垂着弯弯的睫毛,矜持地微微欠身。

“俊凯同学,谢谢你的便当,”她羞赧地微微翘起嘴唇,“饭盒我洗过了。”

王俊凯手抄在兜里,脸色木讷,只是客气地笑了笑:“没事的,你要谢就谢上野吧。”

“他跟我说了,便当是你带的。”女孩抿了抿粉粉的唇,轻声说,“寿司很好吃,下次我做一份鳗鱼饭送给你吧。”

“不必了,我——”

“就这么说定了。”

女孩匆匆地打断他,又低下头,转身跑远了,翘起的几绺短发在风中一扬一扬。

王俊凯吃瘪地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转头朝王源无奈地一挑眉:“这姑娘怎么回事?”

王源在旁边听了个大概,眸色已有些冷了:“你的便当为什么会给她?”

“你中午不是在场吗?是上野要给她的啊。”王俊凯有些无辜道。

王源将信将疑地别过眼睛,耷着嘴角走在一旁。

王俊凯微眯了眼廓,歪头盯着他,只觉得对方闷闷不乐的模样也可爱得很,忍不住打趣道:“怎么,没吃到寿司不开心了?”

王源将大大的白眼一翻:“对啊,我一个都没吃到。”

“那行,明天我做满满两饭盒的寿司,保准让你吃到撑。”

“......随。便。你。”王源心里不禁叹了口气,满脸无奈道。

 

 

周末,王俊凯如常去了学生的家里家教。中午刚过,院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王源午觉刚睡醒不久,身上还披着睡衣,心以为是上野同学忘了拿东西,便端着水杯到了院里开门。

一开门,却见几天前在神大遇到的短发姑娘正站在门外,对方涂了睫毛膏的双眼中盛满的期待,在看清门内人的刹那便冲淡了些许。

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位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女孩,应该叫月子。王源想到。

“这里......”月子眨了眨眼,视线越过王源朝院子里小心张望,“这里是俊凯同学家吗?”

王源面无表情地端详了她半晌,继而点了点头。

“他不在家吗?”

“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王源略微敛目,看到了月子手中拎着的一盒便当。他纤长的手指在门框上轻轻敲了敲,肤色看着有些苍白。

“我不知道。”他低声答道。

“这样啊......”女生明显有些失望,攥着便当的指节也紧了些。

王源顿了顿,终究没冷漠到将女生的心意彻底无视掉。

他将目光缓缓落在粉色的便当袋子上,问:“这是给王俊凯的?”

月子迟疑了一下,颔首道:“对。”

“......需要我帮忙转交吗?”

“可以吗?”闻及此,月子的眼底又亮起了两豆纤弱的烛光,嘴角也跟着上扬。

王源望着对方明亮可爱的笑容,正散发着独属于女性的甜美气息。

他眸色不着痕迹地一暗,唇角却弯了弯,说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王俊凯到家的时候,手中提了王源最喜欢的那家大阪烧。

上野这周末回了老家,要周一早上才到。王俊凯八点多的时候推开门,见客厅里只有一盏灯亮着,餐桌上摆了一只小巧的饭盒。打开一看,晶莹的白米饭上码着一层厚厚的鳗鱼肉,放得有些冷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便当,但王源显然一筷子没动过。

“王源儿?”他走进厨房,看着冷冰冰的灶台不由得将眉头蹙紧,一边朝客房走一边问道,“锅怎么都空着,你吃晚饭了吗?”

吱呀一声将客房的木门打开,屋里只点了一盏挂灯,王源正趴在床头打盹,侧脸上柔柔布着挂灯橙黄色的光泽。

“王源儿。”王俊凯已经猜到对方没有吃饭,却还是耐着性子喊了他一遍。

被窝里那颗脑袋动了动,不大情愿地应道:“嗯。”

“你吃饭没有?”

“......”沉默了一会儿,王源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又慢吞吞支起了身子,“冰箱里没菜了,晚上没做饭......桌上的便当看见了吧,你将就吃那个吧。”

“便当从哪儿来的?”王俊凯一直注意着对方的神色,沉静的目光微敛,笼住少年不大自然的脸庞。

“就是吃你寿司的那姑娘送来的。”

王俊凯一愣,凝眉思索了少顷,才确认道:“你说月子?”

“好像是叫这名字吧。”王源耸了耸肩。

“她怎么会知道我......”王俊凯蓦地咬住话音,转而道,“算了,你不是没吃晚饭吗?我们拿微波炉热一下,一起吃吧。”

“......”王源听罢,双目先是故作精神地睁大,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

“我不吃了,这是她送给你的。”

王俊凯眸色一凛,沉声问:“送给我的,你为什么不能吃?总不能饿着肚子......”

王源却固执地垂下眼,继续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王俊凯眉头动了动,似乎微窄了眼廓,半晌,他语气笃定道:“你在闹别扭。”

“没有。”王源下意识地反驳。

王俊凯却凝眸望住王源有些躲闪的眼睛,问:“为什么闹别扭?”

“我说了,没有。”

王俊凯长眉不由得朝中间微拢起,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不是我给她的地址。”

王源怔了怔,立刻抬起眼反问道:“难不成是我给的?”

“......应该是上野,我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些,”王俊凯顿了顿,“上野他喜欢月子。”

王源瞳光微微闪烁,露出几分了然的味道:“可她喜欢你。”

王俊凯似乎没料到王源早就看了出来,不禁错愕地动了动唇:“王源儿......”

“你呢?要怎么和上野同学解释?——抱歉,你追的女孩她喜欢的人是我,要这样说吗?”

“当然不——”

王源那双乌眸在疏淡的光晕下透出一丝偏执,只听他喉咙里挤出一声沉闷的嗓音,逐字咬着问道:“那你喜欢她吗?”

王俊凯瞳孔猛地一震,视线都忘了避让的,与王源定定对望了半晌,最终败下阵似地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地问:“你懂什么叫喜欢吗?”

“我为什么不懂,”王源苦笑着抿了下唇,“喜欢不就是,你开始变得总想着一个人,总想和他在一起吗?”

王俊凯听着,紧锁的眉头却逐渐舒展开,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没错,所以我不喜欢她。”

王源扬起清瘦的下颌,视线与床边人那两道晦暗不明的目光碰触在一起。

后者就那样牢牢攫住他的眼睛,慢慢地,低低地说道:“我没有总想着她,也没有总想和她在一起。”

——“不过倒是有一个......唔,”王俊凯斟酌了下措辞,“有一个人,我很喜欢。”

说着,他缓慢地欠身,背着光,颀长温暖的身影挡在王源面前。一对桃眸幽深,就像临近黄昏时候退潮的海面,在涌动的温柔里缀着点点碎光。

他一错也不错地望着被自己笼在身下的人的眼睛,喃喃自语般:“王源儿你告诉我,人类的感情,和妖怪能相通吗?”

少年仰着脸,怔怔望着他,唇峰温润曲折,唇瓣柔软得泛着水光,实在引人犯罪。

王俊凯突然想问问上苍,遵从本能,究竟属于无心,还是蓄意。

他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吻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算不算趁人之危。

而当他将自己的唇印上那两瓣渴望已久的温凉时,又错觉眼前簌然亮起了两道白光,头脑甚至有一丝眩晕。

不知是否将执念按捺了太久,真正触碰到的这一刻,他还来不及细想,体会到却是如此真实的不真实感。

他不敢闭眼,生怕自己错过哪一处细节。靠得这样近,他才终于看清,王源的瞳色比他印象中要浅,像掺了水的灰墨色中,又盛着些微的蓝,仿佛夜海中留下的几抹星影。

杏眸中乌漆的瞳仁因为吃惊而忍不住放大,涣散,继而震颤。王源是怔怔地,痴痴地望那双与他近在咫尺的眼,两人纤密的睫毛几乎要戳到彼此。

王俊凯则紧张到唇在微微颤抖,他嘴上的肌肤能感触到王源小小的唇珠,还有饱满的唇翼,有些软,也有些甜。那皮肤边缘笼着的柔淡光晕,那瞳孔处清透似琥珀的炫彩,那密长又微卷的睫毛,都有一种久违又熨帖的心动。

好像在梦里,却比梦里要美。

他浅浅吻过,便匆匆退开,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

王源却完全被唬住似的,支楞着眼珠瞪他,脸颊滚烫,耳根几乎红得透明。

王俊凯努力抚平乱掉的心绪,嘴角含着笑,指侧刮了刮王源绯红的耳垂,音色低沉地开了口:“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一派寂静。王源细白的手指攥紧了衣角,脸红地沉默着。

王俊凯淡淡地吁了口气,轻言道。

“意思就是,我总想着你,也总想和你在一起。”

短短一句话,几乎是贴着耳朵咬字,嗓音低哑又轻柔,仿佛从唇齿间吹出一阵温煦熏香的风。

是那样毫无防备的,王源连眼睛都快忘了眨。他睫毛尾端有些天然上翘,此刻发着愣,眼睫毛卷成两道弯弯的弧,间或扇动一下,每一丝微小的颤动都被对方收入眼底。

王俊凯静了半晌等不到回话,将一只手臂撑在王源的腰侧,居高临下地凝视他,低声问:“你是准备装傻吗?还是真不懂?”

“......”王源依然毫无反应地睁大眼睛,双目有些呆滞地放空。

王俊凯眉头微拧着,拿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点在王源唇上,眼神中开始有一丝的不确定:“在我们这儿,一个人拿嘴碰另一个人的,就是因为喜欢。我不知道你懂没懂我的意思,反正我——”

忽然间,一只手拽住了他胸口的衣襟,小幅度一扯,引得他俯下身来。

那两排卷翘的小刷子终于动了动,清湛的两汪湖水上波光粼粼,短短一刹,又飘来一层薄薄的云翳,眼底的涟漪被朦胧烟雾笼罩。

王源微微昂起了脖子,他睫毛细细颤动,将嘴唇若即若离地挨了上来。

之前所有的不真实感,都开始变得真实起来。

嘴对着嘴的两人,四目相对。而那对盛着水光的杏眼,乌眸润泽,是如此小心翼翼,专注,又深刻。

王俊凯只愣了一瞬,眼中已是静水流深。

稳了稳翻涌的心潮,他嘴角掀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手捧在对方脑后,认真加深了这个吻。

他留下的那一步距离,终究被王源走完了。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王俊凯搭着梯子,在梧桐树最高那根光秃秃的枝桠上拴了一只秋千。

王源坐着荡秋千,足底蹬过地面时,风带起了树下枯黄干瘪的树叶。

“是因为在秋天做成的,才叫做秋千吗?”少年在绵绵秋光下弯起薄唇,轻声问道。

王俊凯手迎着少年的脊背,将人又推高了几分,笑着说:“不是,秋千本来叫千秋,按照字面理解,就是揪着皮绳迁移的意思。”

“能发明出秋千的人,一定很有趣吧。”

日影斑驳地浸染了枝桠,也缱绻了少年年轻的侧脸,像极了一幅泛黄的画。很陈旧,又有种令人眷恋的熟悉。

王俊凯恍惚间听到了来自遥远尘世的喧嚣声,如耳畔的呢喃。

一句话从腹腔里升起,在喉头转了几遭,才堪堪落在舌尖:“王源,跟我谈谈这棵树好吗?”

少年握着麻绳的手指攥紧几分,足尖点着地面,摇晃的速度渐缓。

“你说这棵梧桐?”王源沙哑的薄荷音响起。

“嗯。”

“你想知道什么?”他没什么表情地低下头,盯着脚尖。

王俊凯绕过秋千,走到王源的正面,蹲下身来,掌心摩挲着对方尖锐的膝盖骨。

“想知道它和你是什么关系,对你有多重要。”

“它......”王源拿微凉的指尖蹭了蹭王俊凯的指节,无声地弯了弯嘴角,“它是我的命。”

王俊凯听着王源温柔下来的嗓音,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泛着疼。

“它是你的命。”他下意识重复道。

“是我的命,”王源微微地笑着点头,“我为它而活。”

“那要是,它死了呢?”

“不知道......我大概,也就不在了吧。”

闻言,王俊凯眼瞳猛地一震,他忍着剧烈的心疼,慌忙攥住王源正勾着自己的小拇指:“我不会让你消失的。”

王源僵了一秒,又缓缓笑开,回握住对方泛了冷的手心,倾身啄了下他的唇:“嗯,放心,我不走。”

 

 

年轻人谈恋爱的日子总比泡在蜜罐里要甜。在樱花大道上骑着单车你追我赶又在广场中央拥抱,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传纸条又在卫生间偷偷接吻,在白茫茫的雪场上打雪仗又一起大笑着倒在雪里。

年关已近,王俊凯在日本的第一学期结束了。

和房东提前付好了两个月的房租,又拜托上野同学帮忙照顾着,王俊凯才订好了回重庆过年的机票。

“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家吗,我妈她很好客的。”王俊凯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第一百零一次向王源确认道。

“不去麻烦阿姨了,就几十天而已。没遇到你的时候我一个人也过得好好的啊。”

“那......你乖乖等我回来。”

“好。”

“差不多行了啊,”早在半个月前就在厨房里撞见两个人卿卿我我地互喂橘子瓣的上野同学抱着肘站在卧室门口,一脸嫌弃地摇头,“不就回家过个年嘛,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王俊凯笑骂了上野一顿,又威胁说不带家乡特产回来了,直到对方答应他一定把人照顾得好好的,他才罢休。

临走前,王俊凯还保护意识特别强地警告上野不可以撬墙角,被王源既愠又恼地怼了一拳头。

乘飞机回到重庆,王母笑容满面地迎儿子进了家门,各式各样的家乡菜摆满了一整张桌子。

王俊凯盯着桌上一盘盘红通通的辣椒,一盆盆火辣辣的红油,情不自禁想起王源为他做的第一顿饭,朴素简单的两道菜,却让他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明明是重庆的娃娃,他为什么不愿意陪自己回一趟家呢?

还有初次见面时身上破旧的衣裳,瘦得一只胳膊也揽得过来的细腰,脚踝上小腿上手臂上零落斑驳的伤痕......

王源都遭遇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会从重庆到神户?又为什么会流落街头?

夹了一块水煮鱼片到嘴里,因为太久没吃川菜,王俊凯吃辣的能力也有所退化。几粒辣椒籽吞下去,刺激的虽然是舌头,他却错觉有人正拢起一把剁碎的辣椒,撒在了自己心上。

明明已经是最亲密的爱人,可他对王源依然有那么多的不解,这令王俊凯感到一丝丝的挫败,更多的,还有心疼。

不知不觉一周的时间过去,春节要到了。因为担心王源的生活起居,两个人几乎每天都会通话。王母以为儿子交了女朋友,满心欢喜地盘问了一番,却得到否定的答案。

“你没处对象?那你每天晚上都和谁打那么久的电话?”

“就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王俊凯考虑到母亲的承受力,决定暂时隐瞒他和王源的关系。

无奈王母火眼金睛,听罢便意味深长地盯着儿子道:“你肯定喜欢人家吧?”

王俊凯闻言一愣。

王母却满脸了然道:“就你这油盐不进的性格,除非是掏心窝子地喜欢了,不然不可能天天跟人打电话的......”

这话要让王源听到了,小尾巴还不得翘天上去?王俊凯被王母说得一阵儿脸热,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便破罐子破摔地任她八卦去了。

大年二十九那天,王母叫上亲戚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这些姑姑姨姨们又携着自家的小朋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重庆一家有名的寺庙上香。

王母强行带上王俊凯去找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大师盯了片刻王俊凯的生辰八字,又盯了片刻王俊凯的面相,笑着捋了捋胡子道:“小伙子这命格不错,未来几年里啊,仕途是一帆风顺,姻缘也相当美满,你看看他这生辰......”

王母听完大师这一通胡吹神侃,忍不住喜笑颜开,除了烟火钱外,又额外掏了一百块钱塞到大师手里。

王俊凯向来不迷信,全程压着一肚子的火,听那半仙儿眉毛一扬一扬地信口开河。大过年的,他不想惹得母亲不开心,便没多嘴什么,只是当王母转战下一阵地时,独自一人信步前往院子里透一透气。

只是刚在香炉边站定不久,便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施主。”一道苍老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王俊凯循声回头,却见到方才给自己算命的那位大师,正一脸慈眉善目地向他微微颔首。

“怎么,在我妈那儿钱没捞够,又来打我的主意了?”王俊凯挑了挑眉,反正此刻王母人不在,他也不用给这半仙儿什么好脸色了。

大师似乎并不生气,一脸心平气和道:“贫道每年就靠这几日的烟火钱营生了,还请施主留几分薄面。”

“就这几日?”王俊凯闻言,嘴角不屑地一掀,“平时周末来这儿上香的人会少吗?您这吹牛的本事确实不一般。”

他转身正要离开,却又被对方一把勾住了手肘。

“年轻人啊,戒骄戒躁。贫道看你身上阴气颇重,恐怕最近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这回又想骗多少?”王俊凯拧着眉毛,有些不耐道。

“你还是不信我。”大师偏厚的嘴唇上浮现一抹浅淡的笑容,语气笃定。

“您要我怎么信?”

大师逐渐低眉敛目,聚精会神地打量了他几番,又问:“施主这段时间,是否和一位新朋友走得比较近?”

王俊凯神色似乎凝滞了少顷,又松懈下来,嘴角微微一哂:“您这说法未免太过笼统,时间隔了多久算近,朋友认识了多久算新,距离多远算近?如此算来,恐怕我周围认识的人都得考虑在内。”

大师听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半分也不恼地笑道:“笼不笼统,施主自己心里有数。”

另一边,七大姑八大姨已经求完了各自的签,准备打道回府了,王俊凯朝正冲自己挥手的王母点了点头,便转向大师说:“大师您心里有数就好,我先告辞了。”

大师一派气定神闲地又捋了把花白胡须,淡淡道:“一切诸报,皆从业起。一切诸果,皆从因起。果必由因,因之与果,如影随形,丝毫不爽。所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贫道就送施主这几句话,至于听不听得懂,全看施主自己了。”

王俊凯似乎懂了,又好像没懂,最终只是默默敛目,头也不回地踏上了下山路。

是日风清云淡,大片清朗的蓝色填满了原本灰白的天际。回程路上,一层薄薄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在地上深浅斑驳着。

 

 

春节刚过小半个月,王俊凯便搭上了返回神户的航班。

和中国南方不同,到了二月下旬,日本的冰雪才开始消融,解冻的小溪于春光中淙淙流淌着。

又到了倒春寒的时节。

他一下飞机,便风尘仆仆地往家赶去,直到推开院门,失重般律动的心脏才慢慢落回了胸腔。

少年正在院里弯着腰扫地,这几日岛国的天气正在回暖,对方刚脱下沉重的棉袄,换上了一件青草颜色的毛衣,毛绒绒的一抹嫩绿点缀着严冬后干瘪枯败的院落,萌动着勃勃的春意。

去年这个时候,王俊凯推开门,碰到的还是那蜷缩成软软一团,瑟瑟发抖的王源。此刻他张开双臂,对方已经率真又惊喜地弯起嘴角,朝他飞奔而来,稳稳地扑向他怀里。

“想不想我?”王俊凯大笑着接住了他。

“想。”王源从他怀里抬起头,毫不犹豫地答道。

清白日光温煦地笼在了少年脸上,消瘦单薄的线条也柔和许多。他杏眸中透出温润眷念的神色,嘴角勾起的弧度好看又俏皮。

是那样没有防备的可爱着。

王俊凯顿了一刹,只觉得不论有多少负担压在自己肩上,也抵不上王源在他心里重量的万分之一。

他松开了对方一点,又执起对方清瘦的右手,在手心里温柔地亲了亲,说:“我从家里带了海底捞的底料。咱们去超市,买点食材煮火锅吧。”

之前月子送来的便当,王俊凯倒掉了没吃,饭盒也托别的同学还了回去,女方便识趣地没有再联系过。

三月悄无声息地到了,草长莺飞,雨蕴春意。一场细雨后,樱树枝头饱满的花苞绽放吐蕊,樱花大道上满是撑伞赏花的游人。

春天的确是个荷尔蒙爆发的季节。上野同学新交了一个俄语系的女朋友,周末偶尔会把人带回家来。

那天王俊凯在家里做了三人份的炙烤三文鱼,拿锡箔纸打包了一份让王源送去,人刚出门他就觉出了不对,上野前几天分明才和他说过女朋友周日要来。

他连皮鞋的后跟都来不及提,便冲出了门。隔壁的门果然没锁,王源端着盘子刚拉下门把手,王俊凯紧随其后按住了他的手腕。

“诶......”王源双目瞪得浑圆,回望住他,“怎么了?”

王俊凯不大自然地别过眼睛:“先,先回家吧,等会儿再送。”

“为什么要......”

王源的话音未落,隔着一层单薄的木板,便听到房内传出一道猝不及防的呻yin,女子的声音拔高了调,显得有些甜腻。

王俊凯听得面红耳热,和王源相触的肌肤也变得火烧似的灼人。他不由分说地把人牵回了家,门板咣的一声被甩在身后。

突如其来的安静,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王源则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唔,那个......就是吧......上野他......”王俊凯有些慌乱地抿着薄唇。

“他女朋友在隔壁。”王源一脸平静地道。

“......你都知道啊。”王俊凯不禁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颈。

“为什么不知道?”王源清隽的眉峰稍抬,“按生理年龄来算,我再过几天就成年了。”

“你快过生日了?是什么时候?”

“没有,”王源被对方跑偏的关注点弄得失笑,“我的生日还早,只是在说生理年龄而已。”

王俊凯以为王源他们计算年龄的方式和正常人类不同,便没有特意深究。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然而这和屋的年代久远,隔音效果实在有些差。平日上野带人回来的时候都会有所克制,不知今天是不是女伴的原因,他们即使在隔壁也隐约听到些断断续续的声音。

两个人面面相觑,脸都有些红了。王俊凯大步到客厅里开了电视,把背景音调到最大,只是下颌线依旧紧紧绷着。

王源在门扉处站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把盘子放回了厨房。经过客厅时,他脚步似乎缓了一下,又加快步子回了卧室。

八点过的时候,王俊凯去敲了隔壁的门。此时女方已经离开了,上野光着膀子来开门,被王俊凯一个凌厉的眼刀戳了正着。

“干嘛这么瞪着我?”上野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王俊凯浓眉微拧,有些不虞道:“你以后带人回家小声点,这房子隔音差你又不是不知道。”

“啊,你们听到了啊。”上野瞳仁闪了一闪,讪讪笑道。

“我还好,不是第一次撞见你这样,可现在王源儿住隔壁,你还现场直播就过分了。”

“也不是小朋友了,没必要这么认真吧。”上野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

“别拿一般人相提并论,”王俊凯的眸色渐深,“他什么都不懂。”

“不懂更要教啊,”上野一边说着,嘴角浮起一丝揶揄的笑意,“再说你俩不是在一起了吗,多听听这种东西,啧啧,多促进感情交流啊。”

“就你一脑袋黄色废料,反正以后注意点,记着没?”

上野又是一通怪笑,临关门前还在念叨着:“啊哟得了,我就不信你没想过。”

王俊凯脸色阴沉地回了家,方进门关,便听到哒哒的脚步声,估摸是王源到厨房里找吃的了。这小家伙从下午开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晚饭也没吃。

王俊凯慢步跟进厨房,果然看到一米七不到的少年正站在冰箱前,踮起脚去摸摆在最上层的蛋糕。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对方身后,越过肩膀,端起蛋糕拿了出来,又举到对方够不到的地方。

周围是一团漆黑,只有打开的冰箱向外散发着晕黄的光。王源被他这突然的动作着实吓了一跳,捂住到了嘴边的尖叫回头,焦墨似的眼珠颤了颤,在看清来人后才松了口气。

“晚上不肯吃饭,现在倒溜出来找吃的,怎么知道我会给你留?”王俊凯将嘴角一压,故作不满道。

少年愣了一愣,将眉扬成细小的弧度,慢悠悠地答道:“我饿了。”

短短三个字,却令王俊凯顷刻间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他示弱般地将蛋糕的外包装撕开,塞到王源手里:“喏喏喏,都给你。”

王源垂下眼睫,带着有点含蓄的表情,餍足地吃完了整块蛋糕。

“记得刷完牙再睡。”

王俊凯把人送到客房门口,认真叮嘱完,见对方还直勾勾地瞅着自己,便有些古怪地问:“干嘛这么盯着我?”

“你要回房间吗?”王源歪了歪脑袋,沙哑柔软的嗓音喃喃道。

“不然呢?”王俊凯正过身向着少年,权当他是童言无忌,便笑着打趣道,“需要我留下来陪你睡吗?”

王源很轻地动了下眉,一双杏眸中清澈映着王俊凯的脸。他反问:“不然呢?”

王俊凯短暂的怔愣后,嘴角的笑容逐渐敛去,他意识到王源没有在开玩笑。

那漆黑瞳仁的深处,有两点烛火蛰伏着,摇曳不定。它们发出的光芒微小又孱弱着,仿佛一吹就会熄灭。

可只靠这样简单的目光碰触,也让王俊凯整个人几乎瞬间达到了燃点。他呼吸有些粗重地盯紧了面前的人。而王源也一声也不吭地迎着他的视线。

目光专注,又安静。

太安静了,他甚至能听到彼此血管里血流涌动的声响。

情感与渴望总是难以克制,正如上野刚才所说,“我就不信你没想过。”

他怎么可能没想过。在月色如水的夜里,在呼吸交织的吻里,在梦境里,在现实里,那些缠绵的,刻骨的,旖旎的,似梦又非梦。像是心底的一团火,旺盛也炽烈,浇不熄也扑不灭。

而王源此刻望着他的眼神,却痴痴的,干净得不沾染任何欲望,似乎在表达着最直接也最浓烈的感情。这样纯粹的眼神,几乎要烧干王俊凯心头最后那一捧血。

他的手揉了揉王源的头发,低垂的眼眸敛下一抹深浓的情yu,沙哑着嗓音道:“我留下来陪着你,你先去洗漱,好吗?”

王源点点头,折身进了洗手间。王俊凯移步到床边坐着,慢慢地,将脸埋在手心里,身上那一股燥热在沉沉夜色中逐渐冷却。

他再清楚不过,在他和王源之间,有太多不能触及的防线。其中最令他望而却步的,却是“曾经”。

大年初一的零点,从寺庙回来不久之后,王俊凯给王源拨过一通电话。

电话里他借着酒劲儿问对方,“王源儿,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那边缄默了半晌,才答道,“有的。”

王俊凯又问:“有多喜欢?”

“......挺喜欢的。”

“说得仔细点嘛,”王俊凯神智只有一半清醒着,昏头昏脑地撒着娇,“我想听。”

王源那头又静了静。期间耳畔一直回荡着电流微弱的声响,还有对方似乎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这样的等待对王俊凯来说实在难熬。就好像在拿一根不起眼的针戳着他心口最娇嫩的地方,神经一跳一跳的疼着。

就当他准备缴械投降时,对面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我曾经很喜欢他,非常喜欢,喜欢到,连他的骨头都喜欢。”

王源的薄荷音如往常般微微沙哑着,又带着点儿温柔的动听。

每当王源提起曾经,语气中总携了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小心翼翼,整个人也比平时生动许多。

曾经很喜欢,非常喜欢。喜欢到,连他的骨头都喜欢。

那一瞬间,王俊凯错觉有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从肌肤径直钻进了骨髓。酒瞬间醒了,现实却凉得他遍体生寒。

毫无疑问,王源在梧桐树下那痴情又迷恋的眼神,那些牵绊着他的过往,那些他不愿提及的“曾经”,都是,全都是为了这个人。

那晚,他对着点亮了整片天际的缤纷烟花,忍下喉头的哽咽,艰难地笑起来:“傻子,比喻不是这么用的......你应该说,‘我喜欢他,都喜欢到骨子里了’。”

——“不过我才是你现在的男朋友,以后你的眼里也只能有我一个。”他故作轻松地补充道。

那边似乎轻轻笑了,答道:“嗯,我答应你。”

“不早了,快睡吧。”王俊凯与窗外热热闹闹的新春隔了层冰冷的玻璃,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一下又一下,缓慢起伏着,顿了顿,他又温声道,“新春快乐,王源儿。”

 

 

王源从洗手间出来了,宽大的裤脚被挽起几道,露出他细细的脚踝。

他先爬到床上,掀开被子把自己卷进去,又抬起一点眼帘,望着坐在床边的王俊凯。

“你坐着干嘛?”他问。

“我衣服还没换。”王俊凯指了指自己身上压皱了的制服。

“把外套脱了就这样躺进来吧,没关系的。”王源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来,领口往下掉了掉,露出胸口一小块肌肤。

王俊凯不自觉咽了咽喉咙,脱下外套,束手束脚地躺在王源身边,两人中间隔了半个人的身位。

过了几秒,身边的床褥蓦地陷下去一块儿,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拱到了王俊凯胸口。

清瘦柔软的躯体挨上王俊凯的一瞬,一股邪火便冲着身下窜去,他忙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退。

“......你离我也太远了,我有那么吓人吗?”

王俊凯一抬眸便是王源湿漉漉的眼睛和肉粉色的唇,瞬间感到喉咙痒痒的,看也不是躲也不是,只好叹了口气道:“不是因为你吓人。”

王源似乎不大相信,有些委屈地瘪着嘴:“我不会伤害你。”

说着,他张开嘴露出牙齿,两排白白净净的小牙,边缘磨得又平又滑,再伸出手,向对方展示自己修剪得十分圆润的指甲。

“你看,我和正常人都是一样的。”他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王俊凯安静地听他说完,再捧起他的脸,垂下头在柔软的唇上心疼地啄了又啄,喉结微微颤动:“不,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比他们要更好,更值得喜欢。”

王源一动不动地看着王俊凯,眼睛有点舍不得眨似的,静了半晌才说:“可是你怕我。”

王俊凯贴得离对方近了些,目光里仿佛带着温度,他低声道:“不是怕你,是因为你太小了。”

他的眸色又浓了几许,幽深如夜谷般,目光流转到王源的眼睛,牵着王源靠在胸前的那只手,顺着身体的曲线下移,直到碰到某个令人脸红的地方。

“你看,”他凑在王源发了烫的耳垂边轻声吐纳,“连它都不怕你,我怎么可能怕。”

那个瞬间,王源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指节蜷缩起来,两颊噌地一下浮起绯色,却忍着没有因为害羞而将手挣开。

王俊凯心尖仿佛被一只手若即若离地撩了一把,呼吸也从温热变得灼热,半晌,他却松开了禁锢着对方的手指,静静地等着被勾起的火逐渐熄灭。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王源此刻对他的依赖,信任,甚至眷恋,却不知道这样的感情能否称之为爱。

谁也赢不了一个属于过去的人,因为谁也没有剥夺回忆的权利。

可只要想到那个人,那个让王源连骨头都喜欢的人,他就嫉妒得发狂,却又无能为力。

“再等等,等过段时间你成年了,这些我都陪你做,一样也不落下。”王俊凯和他抵着额头,近到能数清对方微微落下的睫毛。

“现在不可以吗?”王源厚厚的眼睫颤动,又抬了抬眼。

“还不可以。”王俊凯指尖穿过王源的发丝,一下下梳顺了对方后脑勺缠着的死结,低软了音调安慰道,“先睡觉吧,院子里的那棵梧桐长了新叶,明天起床你就能看到了。”

“......晚安。”王源嗓音闷闷的,低下头,掩住了眸底泛起的粼粼水光。

温暖的拥抱箍紧了怀里体感偏凉的人,发丝间充盈着甜腻的奶香,王俊凯阖上眼,逐渐被排山倒海的倦意笼罩。

王源安静靠在王俊凯的胸口,听着头顶逐渐舒缓的呼吸声,才吸了吸鼻子,眼角不小心溢出的几滴水洇湿了对方的衬衫。

可是怎么办,王俊凯,我等不到的。

——我永远也到不了十八岁。

 

 

几阵春雨过后,院里那棵梧桐树醒了过来,长出了许多手掌似的新叶,由嫩绿到翠绿,由翠绿再到深绿,在和煦的阳光下舒展着。

上野同学在四月中搬去了市中心的一家公寓,因为地角偏僻,一时间找不到新的住客,房东太太临时决定把和屋卖给一对想开料理店的夫妇。

“你的合约七月底才到期,所以我帮你联系了一个新住处,在东滩区,离你的学校更近,搬家的费用我可以帮你出一部分。那夫妇俩给出的价格非常可观,我手头又正缺钱,实在抱歉。”

房东太太很诚恳地道歉,王俊凯一边听着,眸光一边扫过正在梧桐树下数蚂蚁的少年,不禁深深地蹙起眉。

就在王俊凯思考要怎么安抚王源关于搬家的事情时,一则更大的噩耗传来。因为和屋需要改造,整座院子都会被拆掉,其中就包括院角的那棵梧桐。

王源对自己即将被从和屋赶出来的事还不知情,却先见到了带着电锯走进院门的三个壮汉。

彼时王俊凯刚走出地铁站,忽然接到房东太太的电话,对方说那对夫妇要砍了院角的梧桐,可借宿在他们家的那个男孩子正抱着树干死活不肯松手。

房东太太说话的间隙,王俊凯听到了耳机里传出的一声熟稔又沙哑的呜咽。

心猛地一沉,他顾不得手里拎着的铜锣烧,扔掉后便朝和屋狂奔而去。

“王源儿——”

王俊凯用肩膀大力撞开了紧闭的院门,然后,令他整个后半生都难以介怀的一幕,便以如此心碎的方式,展露在他眼前。

少年瘦削的身体奋力挣扎着,被房东阿姨和一个壮汉束缚在一旁,电锯锯开树干的尖锐噪音中夹着一阵又一阵声嘶力竭的哀号,薄荷音已经憔悴喑哑得不成样。

就在他赤红了眼睛想去推开拉电锯的男人时,头顶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冠忽然晃了一晃,下一秒,虬劲粗壮的树干嘭的一声轰然倒地,一时间尘土飞扬,庭院里被黄雾弥漫。

短暂的静寂后,少年发出一道尖利刺耳的悲鸣,疯了一般挣开正禁锢着自己的两双手,扑向只剩下一个树桩的梧桐树。他以一种几乎扭曲的姿态跌坐在树桩边,脸扎进臂弯里,肩膀细细抖动着,哭嚎过后的啜泣几乎发不出声音,只剩下虚浮的呜咽。

王俊凯凭立在院门口,听着王源努力压抑的鼻音,心腔上像被掏了无数个窟窿一般,汩汩地淌着血,比刀割在肉上都疼。

他拳头似烙铁一般攥着,瞳光落在擎着电锯的男人身上,墨黑的双眼中浓云翻涌。

男人将开关关掉,目光有些怜悯地睨着趴伏在树桩上的少年,朝房东点了点头:“等会儿要善后,想办法把这小家伙弄走,别又来添乱。”

他话音未落,电光火石间,一道瘦高的黑影闪到他面前,青年的眸光狠厉,似乎带着血光。只是眨眼的功夫,风一般的拳头便落在他的脸上。

男人痛呼了一声跌坐在地,王俊凯已经气红了眼睛,还欲再挥拳头,却很快被另一个壮汉钳制住,狠狠拽到一旁。

接下来的几分钟,在夹杂着汉文与日文的骂声间隙,簌然传出一道凄厉的尖叫。

众人将诧异的视线转向声源,站在院中央的房东正一脸惨白,惊恐到颤抖的目光直直投向了院角的树桩边。

“......怪......怪物啊——”她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一边说着,一边脱力般地跪在地上。

王俊凯大脑放空了一秒,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一瞬间,仿佛被一道惊雷劈在他的头顶,白光乍破,飞溅的火星引起熊熊烈火,瞬间吞没了他寸草不生的心脏。

少年瘦削的身形正因为痛苦而痉挛般地瑟缩着,小小的巴掌脸朝上扬起来,迎着微醺的春光,肤色似冰雪般的白,浓睫如扇,只是睫毛抖瑟间,双眸中便淌出血泪,猩红色的泪痕斑驳错落在皮肤上,一层盖过一层,衬着白璧无瑕的脸,惊惧中,又生出一份难言的妩媚。

所有人都被唬得改了样子,王俊凯目光呆呆地落进那双盛着血水的眸底,胸口闷滞得快不能呼吸。

可这双清透得好像初生幼鹿般的瞳孔,他依然如此熟悉。

缓缓地,他终于迈动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朝少年走去。

少年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忽然像冰雪消融似的,绽出一个笑来。

但慢慢的,他的笑容又消失了,赤红的眼眶中积聚起层层水光,像逐渐弥散的雾气。

王俊凯和他隔了四五步的距离对望着,却好像隔了数不清的江潮河流,苍雪冰川。

“对不起。”少年嘴唇艰难地蠕动,哽咽着吐出了这三个字。

王俊凯顿了一顿,他拼命睁大的眼瞳在绝望与恐惧中微微涣散,继而狠狠地摇头:“不要,求你。”

他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伸出手,就当指尖要碰到对方发丝的那一刻,天光大盛,少年清薄的轮廓在灼眼的光芒中变得扭曲,虚无,直至幻化成泡影。

“......不要......”

青年的双膝无力地砸向地面,他将脸扎进膝间,胸口的疼痛像是把生锈的刀在心脏上划过,笨重而深刻。

 

 

“贫僧之前与施主说过,万法皆空,而因果不空。人生得失看似随机,其实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他来,自有他的因。他走,自有你的果。施主不如问问自己的心,对这孩子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王俊凯席地坐在佛像前,态度克制而内敛,眼眸中藏起深浓的情绪:“我现在只想知道关于他的过去,他经历过什么,遭遇过什么,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大师双手合掌,敛眸轻言道:“与其为昨日的因自惩,不如为来日的果修行。因果报应,不是所有人都负担得起的,施主确定要知道?”

“我确定。”

“既然如此,”大师微微一牵唇角,起了身,提步朝佛堂外走去,“施主请跟我来。”

王俊凯随对方去了一间客房,房中的木桌上布着几道简单斋饭。

大师让陪同的僧人送来一杯茶水,端到王俊凯面前。

“吃完这斋饭,喝了这杯茶,在这里小憩一刻钟,施主便什么都知道了。”

大师不再多言,与僧人阖上客房的门,便离开了。

王俊凯看着木桌上的粗茶淡饭,凝眉片刻,提起筷子吃了起来。

庙里的斋饭虽说清淡,味道却不错,吃光了碗里的米饭,王俊凯才端起瓷杯细细将茶品完,再卧到竹席上,缓缓地阖上眼皮。

午后的阳光自窗扉的缝隙洒进房间,停在王俊凯时而颤动的睫毛上。

 

 

“邬童——”

王俊凯听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睁开眼,当他看到正坐在自己身边,手撑着下巴对自己笑的王源时,心脏忍不住快了几跳。

少年的嗓音清澈而明亮,比薄荷还要凉爽几分。

对方见他傻傻的不说话,便又说了一遍:“邬童,你听没听到我说话?”

“啊......”王俊凯意识到王源是在喊梦里的角色,才讷讷地应了句,“抱歉,我刚才没听清。”

王源也不恼,好脾气地拿手肘碰了碰他的,笑着说:“我说周末一起去南京町吧,我想吃饺子和炸酱面了。”

南京町是神户的唐人街,王俊凯的唇动了动,一个“好”字还未脱口,画面却如马赛克一般支离破碎,他的眼前漆黑一瞬,转到了下一处场景......

这些场景零碎而混乱,有的在宽阔明亮的教室,有的在樱花飞舞的公园,有的在逼仄狭小的出租屋。

王俊凯很快发现,他所扮演的邬童,就是王源口中那个“喜欢”的人。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梦里的邬童,竟和他拥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两个人是同学,也是恋人,从重庆一起考来了日本的神户大学。邬童读的是法律,王源学的是德语。

时间回到了一九九四年,周围的学生们还穿着古板的制服,用着老式的bb机。那时候同性恋还很少见,他们在校园中留意着彼此间的距离,即使回到了出租屋,除了接吻拥抱,也不会做其他出格的事情。王源才刚刚十七岁,脸上还带着未经雕琢的涩然,想来邬童就算再喜欢,也不舍得把软乎乎的小朋友怎么样。

梦里的王源比现在要胖一些,腰上捏着还有几两肉,圈在怀里的身体带着少年特有的柔韧。王俊凯用手臂环着他,用下颌轻轻蹭着对方的耳朵,明明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场景,却觉得万般熟悉,仿佛从很久以前,王源就一直在他的怀里。

年关将近,两人商量好了留在神户跨年。

时针指向零点的时候,邬童搂着怀里的人接了一个绵长潮湿的吻,双唇将将分离,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了。王源眨了眨乌润湿漉的眼睛,唇色对比着白皙的脸颊愈显鲜亮。

他耳朵尖红了起来:“邬童,我满十八岁了。”

个中深意,昭然若揭。

邬童墨黑的瞳孔微微缩起,片刻后,低下头吻在对方的脸颊:“还不算,要过了今年的生日才行。”

王源眼睛似乎黯了一下,却很快牵起嘴角,亲昵地在对方肩窝那儿蹭了蹭:“听你的咯,反正我又不急。”

梦里,王俊凯拿手在少年的背后一下下轻抚着,摸着对方单薄的肩胛骨,心却像被放在热锅上小火慢煎,烫得他眼底湿润。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找不到突破口的心疼。

元旦很快过去,他们返校参加了期末考。王源最后一门考试排在一月十八日,邬童所有考试则在十五日结束了。

一九九五年一月十七日,王俊凯的梦境到了这一天。

邬童那天起得很早,打算给王源准备早饭。前一夜王源为了突击备考,留在图书馆没有回家。他想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送到学校,犒劳一下通宵学习的小朋友。

凌晨五点半,天还没有亮,只有远方的山峰上露出一点鱼肚白。

把鸡汤在锅里温上,切了两块吐司夹上流黄的煎鸡蛋,咖喱乌冬昨晚睡前就做好了。

邬童盖上饭盒盖子,在水槽洗干净了手,准备在六点整出门,搭早班车去学校。

五点四十,鸡汤也温好了,他把鸡汤装进保温桶里,回了卧室套上外套。

四十五分,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鸟儿的悲鸣,以及昆虫翅膀扇动的声音。

四十六分,邬童走出卧室,感觉客厅里的吊灯晃了一下。他皱着眉抬头,定睛望着似乎纹丝未动的灯管。

房间里安寂了一秒,顷刻间,窗棂嗡嗡作响,地面也开始大幅地摇晃,桌角摆着的饭盒与保温桶接而连三掉到了地上。

邬童没有站稳,一下子跪伏在地板上。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朝门口奔去,却在撞开门的瞬间,眼瞳猛地一震。

下一秒,庭院上还摇摇欲坠的横梁,嚓的一声从中间断开,直击他的面门而来......

再恢复意识时,王俊凯觉得脚底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没有触地的实感。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废墟之上,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与争吵声,听不真切。

纳罕着绕过面前坍塌的一座石墙,他看到墙后站着的几个人,其中有一个正是他们的房东。

“先不要找了,你这样挖到明天可能都找不到,还是等下午的救援队来吧。”房东阿姨于心不忍道。

“小弟弟啊,”旁边另一个女人插了嘴,“说实话,这块震得这么厉害,墙板全塌了,就算人真在底下,八成也......”

背对着他们,跪在废墟前费力搬动石块的男孩动作缓了缓,短暂的静寂后,一道喑哑的声音响起,好像从发紧的喉咙间挤出来般。

男孩很慢却很坚定地说道:“不会的。”

那嗓音虽然已经哑得辨不出样子,听在王俊凯耳中,他的心脏还是狠狠地瑟缩了下。

循着那虚弱的声源投去目光,映入眼底的便是他无比熟悉的背影。少年身上穿的还是昨天出门时那件白色呢大衣,衣服下摆已经在地上蹭成了深灰色。

王源双膝跪在布满了石子的泥地上,弓着上身,将手指弯成扭曲的角度,用力扳起卡在废墟上的石块。石头的边缘锋利,他的十根手指上已经鲜血淋漓,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王俊凯来不及思考地奔向对方:“王源儿你在干嘛?”

对方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咬紧了煞白的唇瓣,吃力地抠着石缝,眼泪一滴滴地滚下来,在沾了石灰的脸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他终于扑到了王源身边,伸出手想要握住对方血迹斑斑的手掌,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如虚空般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王源的手背。

“......我怎么......”他嗔圆了双眸,盯着自己的手心,又抬头看了看身边置若罔闻的王源,还有依然焦灼地劝阻王源的两个人。

小说里描述的场景竟在此刻重现了,他们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意识昏迷前,他记得自己在地震中夺路而逃,却在门口被垮下的横梁砸中了。也就是说,王源一直哭着想要救出来的人,正是邬童。而邬童本人的意识,已经结成了魂魄,来到了王源身边。

“都怪我......他本来已经考完试了,是我缠着他让他留下来陪我的......”王源喉头哽咽地说着,挖着石块的手又加狠了力道,“都怪我。”

王俊凯不禁红着双眼,盯紧了王源血肉模糊的双手,盯紧了对方夺眶而出的泪水。他大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王源的名字,想要告诉王源这不是他的错。

直到他颓然地发现,王源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王俊凯无力地瘫坐在王源身边,埋下头,肩膀微微抽动。他忽然想问问邬童,明知自己要命丧黄泉,却看到心爱的人跪在掩埋自己的废墟边哭得肝肠寸断,那时候的他,该有多绝望,又有多恨命。

而王源终究没有救出邬童,遗体找到的时候,皮肤表层已经溃烂了。

看着少年恸哭着扑倒在担架边,王俊凯狠狠地咬着牙根,双眼中如浓雾般挥之不散的心疼,是如此清晰,毫无掩饰。

他想要捂住王源的眼睛,阻止对方再看到这样触目惊心的画面,却只能徒劳地攥紧双拳,望着对方的泪水,无能为力。

王源将邬童的遗体葬在重建的出租屋旁边,又给邬童的父母寄去了一封致歉信。

一月二十三日,王源如往常一样按时起床,吃早饭,取报纸。王俊凯一路陪着他,看着他神色麻木地将报纸放到房东阿姨的门口,回了家,从床头抽屉里取出一盒安眠药。

王俊凯立刻觉出了不对,忙伸出手,试图阻止仰头吞咽着药片的王源,可他的双臂只是虚虚地环着对方,如同空气。

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放弃自己的生命,他的情绪逐渐崩溃,开始大吼,大哭,甚至声嘶力竭地喊叫,却只能目眦欲裂地任王源吞下了小半瓶的安眠药,然后仰面躺在了床上,安静地等待死亡。

最终,王俊凯伏在王源上方,听着对方逐渐停下来的呼吸,眼泪不停地落下,却又在碰到对方的身体前蒸发成了空气。

他苍白的唇瓣开开阖阖,吐出了黯然的,微弱的气音,仿若自言自语道:“谁来救救他,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我的王源......”

 

 

噩梦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王俊凯簌然睁开双眼,摸了摸已经遍布满脸的泪水。仿佛被梦境扼住了喉咙一般,此刻他终于能够大口地汲取着新鲜空气。

笃笃两道敲门声后,大师推开了房门。

“醒了?”大师捋着胡须,淡然问道。

王俊凯从床上急切坐起,清了清干哑的喉咙道:“我和邬童,是什么关系?”

“你没想明白?”大师反问。

“......我有一个猜测,但不敢确定。”

“不妨说说看。”

“他......”王俊凯有些艰涩,又有些迟疑地开口,“是我的前生吗?”

大师嘴角缓缓浮起一丝恬淡的笑意:“二十二年前,神户发生了一场大地震,造成数千人死亡。很不幸,那个男孩是其中之一。他去世后不久,也就是九五年的九月,你在重庆出生了。”

“那......那王源呢?我是说,和我在一起的那个男孩......他为什么留在了神户?”

“因为他无法往生。”大师轻声道。

“无法往生?”王俊凯肩膀微微一颤,“他难道是......”

“他是鬼啊,孩子,”大师叹了口气,无奈地望住王俊凯逐渐浮起水光的眸,“没有往生的魂魄,只能化成鬼,游荡在人间。这男孩不是普通的鬼,他前生的神识结成了执念,用精血养活着。只要执念未消,他就无法往生。”

“执念......”王俊凯瞳仁闪烁了几下,“他的执念是那棵树吗?”

“你很聪明,”大师微微扬起唇角,“泥土下埋着的那人叫邬童吧,这孩子死后就用自己的血喂养邬童的凡骨,长出了一棵梧桐树。未达成的执念,就好像附骨之疽,牢牢地刻在病症里。二十二年来,他一直用自己的精血养活着它,直到他碰到了你。”

王俊凯心头一紧,似乎连脉搏都迟缓下来。

大师接着说道:“你也看到了,你长得跟他一模一样,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份。他不傻,知道不该和你再续前缘,因此起初一直避着你。可是感情这种事,哪里是身体控制得了的,大脑告诉自己不要,心已经走向你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你们相爱,过着普通小情侣的生活,他一直用自己的血养着梧桐。如今树被砍了,他的执念也断了,才会化成原型,也就是你看到的流着血泪的样子。”

王俊凯听到这里,赤红的眼底已是一片荒凉。二十二年,这样漫长的时光里,他从呱呱坠地的婴孩,长成了身材挺拔的青年,而王源始终留在那里,留在异国他乡,穿着一件破旧的和服,顶着一副十七岁的外表,等着忘掉了他的自己,也等着长大。

可当初的自己竟狠心地丢下他,害他承受这样流血又结痂的孤独。

王俊凯想到这里,简直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大师似乎看出了他的难受,于是安慰道:“这错不在你,你选择离开,也是为了亲口告诉他不必自责,毕竟那时候你不论说什么他都听不到。可惜的是,人重生后便会忘记一切。你不记得关于他的事,但爱意还根植在你的血脉深处,所以你才不由自主地对他动情。”

“可我......我现在该怎么做?”王俊凯眉头微拧着,沉声问道,“您说执念消了,他才会往生,是什么意思?”

“树砍了,执念断了,但执念还在。想要他往生,就须还他的愿。”大师答道。

王俊凯沉默了有十几秒钟,心脏忽然酸涩地快跳了几下,才无比艰难地开口道:“还了他的愿,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大师神色似有一滞,继而缓缓点头:“没错。”

此刻,外面似乎下起了绵绵密密的雨,飘在半空中的铅色云翳压得很低。

王俊凯眼睛似乎被刺痛了,浮起一片比乌云要浓的雾气。他又静了半晌,才轻轻地,似乎温煦地牵起了嘴角,说着:“我好像该说再见了。”

 

 

王俊凯重新回到神户,与已经接手和屋的夫妇俩商量过后,请来几个专业人员开垦院角那一方土地。

用了半天的时间,他们从三米深的地下挖出了几块还未腐朽的人骨。

王俊凯将这些碎骨盛在一块白布里,用双手捧起。玫瑰色的夕阳正缓缓落在他的头顶,还有他手中的碎骨上。

梧桐不再,一抔白骨,两代凡胎。

他乌湛的瞳光渐凝,似乎在遥望着上一世的自己。

一周后,王俊凯坐上了回重庆的飞机,背包里装着个小小的骨灰盒。他四处打听找到了邬童行至暮年的双亲,见面才知道当年因为阴差阳错,两位老人没有收到王源的信,所以才没能接儿子回家。

于是他陪着两位老人,将邬童的骨灰葬在对方儿时生活过的地方。与之入土的,还有王俊凯几番周折在神户一处破落的墓地里找到的王源的骨灰。

从那座小镇回家的路上,道路两旁栽满了郁郁葱葱的梧桐树,绿叶铺天盖地,像是从空中飘下来的云雾。

晚风从树上拂起,夕阳透过了层层罅隙,为柏油路染上一层朦胧的橙光。

王俊凯在路过其中一棵梧桐时忽然刹了车,他的右脚点地,继而微微侧首。

树下,一朵梧桐花缓缓落在了少年的肩膀上,紫红的花瓣衬着他苍白的脸孔,还有他垂到耳朵上的墨色鬓发,是对比如此鲜明的颜色。

王俊凯傻傻看着,只觉得喉头一阵灼热,好像被喑哑了喉咙,完全发不出声响来。

残阳远远地浮在云上,余晖在绿叶间跳动,少年水清云澈的眸底却盛起了粼粼波光。

对方张了张嘴,他便听到了一道薄荷音叮咚作响,俨然不复从前般沙哑。

“你会怪我吗?”少年问。

王俊凯一怔,很快又摇了摇头:“我从没怪过你。”

少年缓缓地睁大双瞳,熹光落在他脸上,为他勾勒了一圈金边。那些微妙的惊讶,难过,紧张,与期待,便一一清晰地展露出来。

慢慢地,他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我真的等了你好久。”

王俊凯听着,心底忍不住漫起了一片温热的钝痛。他目不转睛地,长久地望着对方,半晌,才缓声道:“没关系,我也爱了你二十二年。”

——“一九九五年我就认定了你,时至今日我依然难逃此劫。”

少年眼睫轻微一颤,杏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又迅速堙灭,就好像光年之外,那无意撞向地球的飞星。

他眼眶忽然就酸了,几乎要叫嚣着掉下眼泪。终于,他苦苦压抑着情绪,嗓音虚浮地说道:“可是我要走了......这回,是真的要走了。”

王俊凯字字听在耳里,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努力将嘴角翘起一个微笑的弧度:“我知道。”

少年似乎顿了一顿,才问,“你会想我吗?”

“会。”

少年又问:“会想很久吗?”

“会到很久以后。”

这一回,少年终于释然般地,愉悦地微笑起来,又朝他挥了挥手。

“我走啦,王俊凯。你要好好活着。”

说完,已然落寞的日光忽然大盛,将树荫的每一处角落照亮,于是一路上洒满金辉。

少年慢慢地转过身,朝梧桐林的尽头走去。而王俊凯就这样望着他,望着他背影单薄却坚韧地,消失在万丈霞光里。

 

 

二零七五年,重庆边沿的一座小镇上,住着零零散散十几户人家。

小镇中心那棵种了六十年也没开出花的老梧桐树,在某个周末的清早,枝桠上忽地冒出一朵绯紫色的花。

午休闲唠时,煎饼店的老板娘说,独居的老头儿早上没来买她家的葱油煎饼。

紧跟着,报亭的小吴说,独居的老头儿也没取今天的重庆晚报。

老头儿的生活一向规律,除非生病或者外出,不然不会落了早餐和报纸。

两个年轻人一番商量过后,相伴前往了老头儿的家,那老梧桐对面的一座平房。

木门用门栓从内锁着,说明屋里有人。可他们敲了敲门,却没人应。两个人不禁有些担心地对视了一眼。

敛眸思忖了半晌,小吴从院里拿起一把扳手,将本就松动的木门给撬开了。

因为门窗都阖着,室内没有通风,空气里有股潮湿的味道。老头儿虽然年纪大了,却很注重保养,小客厅的茶几上摆着根燃尽了的檀香。

他们经过布置简单的客厅,来到卧室。门扉半掩,屋内隐隐约约地传出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王老,您在家吧?”

老板娘一脸关切,将门推开一道缝,果然见到老头儿躺在卧室的床上,干瘪的脸颊泛着青白,听到声音,才费力地支开一点眼皮。

“哎。”他无比虚弱地应了一声。

“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市里医院看看?”

半晌,老头儿艰难地摇了摇头:“罢了,去了也没用。”

老板娘听着他黯哑的喉音,眼眶瞬间红了:“王老您......”

王老嘴角似乎掀起了那么一点弧度,苍白的唇迟缓地蠕动着:“我活得够久了,也差不多到头了。”

“您身子骨还硬着呢,别说这丧气话,”小吴也有些哽咽地安慰道,“不怕的王老,您就把我和小于当作您的亲儿子亲闺女,让我们来照顾您。”

“谢谢孩子,”王老如枯叶一般苍老的手指动了动,碰到床边的两双年轻的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过说句实话......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多年了。”

渐渐地,他浑浊的眼珠被一层湿润的水色氤氲,有些吃力地开口道:“你们说......人有办法决定自己来世的命吗?”

短暂怔愣后,小吴不禁嗔圆了些眼睛:“王老,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我们得相信科学......”

老板娘及时怼了小吴一肘,向他使了个眼色,又朝王老温声安慰道:“您别理他,他是唯物主义者。我是信这些的,我看您啊,心地这么善良,下辈子肯定很幸福。”

王老嘴角却勾起一抹浅而寡淡的笑意:“你们还是不信我。”

“这......”两人皆是为难地抿了抿唇。

王老忽然说:“我要是说,我见过鬼呢?”

“......鬼?”两人又是一愣。

歇了一歇,老人将目光移向泛了黄的天花板,仿佛正透过这陈旧的棚顶,仰望着一方蔚蓝天空。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微微将唇角扬起,又有些向往地阖上了双眼。他轻声说:“我要去见他了。”

一头乌发的青年逐渐脱离了床上苍老的躯壳,崭新的身体单薄而透明。他一双桃眸润泽,回头望了望床上已经故去的老人,又朝床沿的那对年轻人浅浅地一鞠躬,接着便转身,飞向了窗外。

青年的轮廓消弭在静谧斜阳中,化成一道孤清而飘逸的影。

 

我不知道会不会遇见你,也不知道你会叫什么名字,会成为怎样的人。

但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叫王俊凯。

王源儿,这辈子我们错过太久。所以下辈子,你要早点认出我。

 

 

身后远远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似乎在喊着谁的名字。

叫王俊凯的男生脚步缓了一缓,抱着书本抬眸,便见到在他前方几米的走廊边,站着位身材清瘦的少年。

好像是两个字的名字,他没听清,却莫名其妙的,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少年也听到了呼唤,视线从地面缓缓抬起,两秒后,才慢半拍地偏过头,朝这边望了过来。对方的目光短暂停在王俊凯脸上,又面无表情地转开,朝他的身后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又扬起手打了招呼。

那是一张对王俊凯来说完全陌生的脸。

巴掌大的脸,尖细的下颌,肤色粉晕瓷白,眉目温雅而清俊。不会过分硬朗,却也不沾丝毫的脂粉气,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

而点睛之笔却在于少年那双漆墨一般的眸子里,眼廓圆润的弧度像两颗杏子,目光清澈又纯粹,明亮得晃眼。

王俊凯被他这一眼瞥得,连呼吸都是一窒。

很快,身后那男声又响了起来。

这回王俊凯听清了。

那人喊的是:“呐,找了你一圈都没找到,老师正喊你回去呢——”

 

——“王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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