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inklewang

我喜欢你,胜于昨日,略匮明朝。

词不达意

*架空,全文1w6

*先排雷:伪父子,没有血缘关系。年上,弟弟十九岁哥哥三十六岁。前半部分弟弟的性格可能有点古怪偏执,后面会解释清楚。HE请放心。

 

 

——要如何翻译我爱你,从何说起。

 

 

王源从不觉得自己和王俊凯长得像。

可是家里暗红色的户口本上,关于他的那一页,生父的那一栏,安静地躺着王俊凯的名字。白纸黑字,清晰规整的印刷体,王源翻出来看过摸过无数遍,只觉得格外扎眼。

 

 

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总爱跟外人炫耀她的乖孙孙。长得好,学习好,性格好,对长辈也好。每当听到老人家笑眯眯地夸自己孝顺时,王源都会忍不住心虚。

他说不清自己对王俊凯是什么感觉,但并不止于亲情。

大概从十二三岁开始,方方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在看到王俊凯挺直的鼻梁和略薄的嘴唇时,就会不自觉地脸热。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他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眼角瞄到裸着上半身从浴室出来的王俊凯,睡裤的裤腰卡在胯上,腹部蜜色的肌肉线条流畅勾勒,露出了一小截灰色的内裤。王源的眼珠还直勾勾盯着电视,心思却全飘到了那具散发着沐浴露香气的身体上。等他反应过来时,只能手忙脚乱地用垫子遮住下半身坦诚又狼狈的欲望。后来的几年里,他的第一次梦遗,第一次自渎......都给了王俊凯。

或许该这么说——从掉了乳牙长了新牙的四五岁,到抽枝拔节亭亭玉树的十九岁,都是王俊凯,在他的面前,在他还未深刻懂得爱为何物的年纪,温柔地,霸道地教他长大。

 

王源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户口本里也没有母亲的名字。王俊凯在一家证券公司,是专业的金融分析师,一周七天,有六天都在工作,所以王源小时候都是跟着奶奶的。奶奶跟他说,他的妈妈是爸爸在英国留学时的女朋友。妈妈在英国生下了他,却没有跟爸爸一起回来,而是嫁给了一个外国佬。

王源不太相信。因为他自有记忆以来,就没看到过王俊凯身边有女人。一个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人,而且是一个英俊且有钱且单身的男人,十多年来都没有和女人发生过关系,那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对女人没有兴趣。

王俊凯对女性欲望的淡薄从日常生活中就完全看得出来。在盛夏的街道上经过一个穿着超短裤低领背心的D杯美女,沿路很多男人的目光都黏糊糊地粘在了那姑娘身上,王俊凯的眼珠却动也不动地,径直盯着王源被香草甜筒糊了一半的嘴巴,温声教训道,“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吃东西还弄嘴上。”

王源没办法想象如今性冷淡一样的王俊凯曾在十七岁的时候和一个姑娘生了自己,就好像他没办法想象有一天王俊凯会带一个女人回家,让他喊她妈妈。

然而这一天似乎无法避免。

奶奶从王俊凯过了三十以后就开始催他找老婆了,一个劲儿劝他去相亲。老太太是社区居委会的副主任,交际圈子大人脉也广。今天找的是刘阿姨那个在民政局吃皇粮的小女儿,明天又是沈奶奶那个刚从美利坚留学回来的外孙女。

因为奶奶的身体不好,王俊凯怕驳了老人家的面子害得她着急上火,所以很少推掉相亲。但他最多和那些姑娘吃一顿饭,再开车送她们回家,不会有第二次碰面。

老太太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王俊凯是在欲迎还拒,偶尔也会拉下脸色说:“那么多姑娘,个个年轻漂亮,学历也挺高,你就没看得上的?”

王俊凯叹着气解释道:“我是怕带着王源拖累她们。人家姑娘年纪轻轻的,陪着我一起养孩子算怎么回事?”

奶奶是把王源当成宝贝养的,一听这话当然不乐意了:“我们源源怎么了,又乖巧又懂事,谁敢嫌弃我的大宝贝?”

想了一想,老太太又补充道:“等你结婚了,还是把源源给我带吧。到底不是亲生的,跟着后妈生活,怕给小孩儿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王俊凯顺着门缝瞄到了正在房间里做作业的单薄背影,不禁微微地蹙了眉:“再等等吧,等他再长大些。”

这一等,就等了六年。一直到去年年底奶奶因为胰腺癌去世,王俊凯才为自己不曾替老人了却心愿而感觉懊悔。

如今三十六岁的王俊凯与六年前一样,依然丰神俊秀,面如冠玉,穿着挺括熨帖的西装架着金边细框的眼镜,罔论走到哪里都会是人群中的焦点。十九岁的王源肩膀却宽了很多,稚嫩的脸庞长开了,眉清目朗,早已出落成精致的青年。

细细琢磨,两个人眉宇间还是有些相似的影子,一样浓的剑眉,一样挺的鼻梁。只是王俊凯的下巴偏平,眼角斜挑着是正宗的桃花眼。王源每每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瘦削的尖下巴还有弧度温柔的杏仁眼,都会情不自禁地阖上眼睛,在脑中描摹了王俊凯的五官。然后抱着一丝侥幸地想到,说不定呢,说不定他不是王俊凯亲生的。因为他们两个人,真的有很多地方不一样。

 

 

王源现在读大二,念的是国际经济,和王俊凯一样的专业。王俊凯看到他高考后填的志愿时,忍不住愠怒地抬起手,敲了敲他的脑壳:“源源,听爸的,别报这个志愿,费脑子,还整天累死累活。”

王源手指头捏着笔尖,嘴巴抿了几抿,倔强道:“可我就想学这个。”

他填的是本地A大,这几年A大的录取线一直在飙,在全国排得进前十,国经专业和其他专业相比又要热门些,这个志愿填得相对冒险了。幸好王源高考那两天发挥得稳定,分数出来后足足高出了国经录取线十几分。

虽然读的是本地的大学,王俊凯却不愿让王源走读。他跟王源说,寝室生活是大学四年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错过了很可惜。从王源还在襁褓中时,王俊凯就开始老妈子一般地关照着他生命里的细枝末节,从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再到现在的大学,每一步一个脚印,他都不想他走错,更不想他错过。

可住校就意味着两个人每周相处的时间只有周五和周末的晚上,因为周六周日的白天王俊凯会留在公司加班。

周五下午的专业课放课后,王源便背着厚厚一摞专业书赶上回家的地铁,一般到家的时候王俊凯已经围着围裙开始做饭了。王俊凯的厨艺在养活王源的这十几年里锻炼了出来,家常小炒都不在话下。

这周王源到了家打开门后,客厅里的灯却是暗的,王俊凯还没回来。多半是留在公司加班呢,王源一边撇着嘴换上拖鞋,一边在心里埋怨道,这个工作狂。

他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脑,玩了四十多分钟的游戏,依旧没听到门口处传来半点动静。于是他摸了摸饿瘪了的肚子,先给王俊凯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接着打手机,响过七八声,对面才接起来。背景音嘈杂得很,有觥筹交错声,有划拳吆喝声,王俊凯的男低音在一片喧闹里听不大清楚。

“源源?”那边似乎抽离了喧闹的中心,嘴巴凑到话筒边温声解释着,“我这边还有点事,你先到楼下买点东西垫着,等我回家给你带沈记的馄饨。”

王源皱着眉头,不禁问道:“你在哪儿,怎么那么吵......”

“在部门聚会,暂时脱不开身。手机下午没电了,刚充上电,还没来得及给你电话。”

“那你少喝点儿。”

“嗯,别担心,我今天没开车。”

酒桌上似乎有人在催王俊凯回去喝酒,王源哑了少顷,才说:“你先回去吧,我下楼买小面吃。”

“行,”王俊凯顿一顿,又不太放心地叮嘱道,“别加太多辣,对胃不好。”

“嗯晓得的,那我挂了啊。”

王源闷闷挂了电话,并没有下楼去买小面,而是对着电脑屏幕上一直被对手拿刀砍的小人发起了呆。

时针快指向十一的时候,防盗门的门锁处终于传来咔哒一声响。王源面朝着电脑的游戏界面,却调低了背景音乐,竖起了耳朵。

王俊凯似乎很累,拖鞋的动作都很迟缓,接着脚步稳而慢地靠近了王源的房间,敲了敲门。

“源源,睡了吗?”

王源重新调高了游戏背景音,微微勾起嘴角,回道:“还没。”

“那我进来了?”

“嗯。”

王俊凯推开了门,衣袂间带着点酒气,盖住了原本身上宝格丽男香的味道。冒着热气的馄饨汤面被摆在了桌边,他的手掌抚过王源的发丝,语气中有些嗔怪地开口:“这网瘾什么时候能戒了,玩到这么晚都不睡。”

最后一格血终于被对手灭掉,王源眼睁睁看着屏幕里的小人扑街,瘪了瘪嘴道:“你要是再早点回来,我就不用这么晚睡了。”

王俊凯累到没精力去分析这句话的逻辑性,只是一味地哄着面前习惯性撒娇的大男孩:“怪我没及时跟你说,那我明天请假怎么样,陪你去玛格丽特吃饭?”

王源杏眸瞪圆了几分,确认道:“这可是你说的,明天不去上班?”

“是,我说的,”王俊凯一边失笑一边解开喉结下的第一颗扣子,“我先去洗澡,你早点睡啊。”

王源目送着王俊凯走出去,空气中还遗留着淡淡的酒精味。他关了游戏,放轻脚步朝王俊凯的卧室走去。对方的房门正半敞着,浴室里传来持续不断的水声。他没什么犹豫地迈腿走进去,找到了王俊凯留在床上的手机。密码是自己的生日,他第一次偷看王俊凯的手机时就猜到了。

先看通话记录,最近的两条通话都是自己,其余几条来自王俊凯的助理Mackie。接着是短信收件箱,王源向下翻了几条,手指稍顿,又往回翻了翻,看到一条没有备注姓名的短信,显示的是已读。他点开短信,内容很简短,却足够让他心悸。

“俊凯,谢谢你。房子很漂亮,真是破费了。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带上孩子一起吧。”

王源对着屏幕上的幽幽蓝光,咬了咬唇,把那串号码默记下来。浴室的水声停了,他才仓促地把手机锁了屏放回原处,逃也似的出了房间。

 

 

玛格丽特是一家意大利人私营的西餐屋,王源很喜欢这家店的华夫饼还有千层面,总缠着王俊凯陪他来吃。王俊凯不喜甜,无奈王源是十足的甜食控,他又拗不过王源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吃些蛋糕甜点。

金发碧眼的服务生Serena对这一对高颜值的父子印象很深,见他们二人进来,便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道:“欢迎光临,今天还是老样子?”

王俊凯正欲点头,却看到王源翻开了menu,漫不经心道:“今天不想吃华夫,换点别的吧。”

王俊凯愣了一瞬,便轻笑着点头:“听你的。”

王源翻了几页,指着菜单上的海陆披萨,说:“要这个。”

“好。”王俊凯点头。

又指着凯撒沙拉:“这个。”

“可以。”

又指着西西里烤肉:“还有这个。”

“......”王俊凯有些莫名地蹙起眉,“你吃得完?”

王源抬起脸,一本正经地问:“吃不完不能点吗?”

这一句就把王俊凯堵得没话了。

点了一桌子的菜,最后果然没吃完。王俊凯起身去柜台结账,王源望了望窗外黄昏暖橙的夕阳,先一步出了店门,站在街边任微醺的风拂过脸上。他这样无理取闹地点一堆吃不完的菜,再浪费掉,不过是为了从王俊凯那里夺回本该属于他的溺爱。至于那个说什么“房子很漂亮”的女人,王源几分不屑地挑起唇角,想从他这儿抢走王俊凯,她还没那个资格。

正放着空,却感到有人揽住了他的腰。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方才坐在邻桌的两个男人,一个膀大腰圆,留着寸头,一个尖嘴猴腮,刘海偏长。

揽着他的是寸头,那人的手黏糊糊地捏了下他的腰。王源浑身的肌肉立时绷紧了,下意识地向后退,那人却揪着他的衣襟不松手,嘴角勾起污秽的笑:“躲什么啊小朋友,要不要跟哥哥们去玩一把?”

王源被恶心到肩背颤抖,不禁厉声道:“你们要干什么,我爸就在里面。”

“你爸?”寸头失笑出声,“现在都时兴认干爹吗?来来,叫声爸爸我听听。”

王源使劲全力想要挣脱,却拗不过两个男人的力气,一边恨得咬牙一边强调道:“他真的是我爸。”

“你他妈逗老子玩儿呢?那男的看起来都不到四十岁,他未成年生的你?”

“......”

另一个男人则哂笑道:“小弟弟,别跟你爸玩儿了,跟我们玩儿吧,你看我们两个人轮流来,肯定比你爸一个人伺候你好得多......”

王源脸色苍白,一半觉得难堪一半又觉得恐惧,只能呼吸紊乱地朝着店内呼救:“爸——”

“......源源?”

刚刚结完账的王俊凯闻声疾步走出来,那寸头揽着王源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他甫一出门看到的就是三个人纠缠在一起的一幕。

他目光定在寸头越界的手上,再抬起头时眼仁里微微地冒了血丝,唇际动了动,似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你把手放开。”

王俊凯的声音不大,却有十足的威慑力,再加上那两道要将人万剐千刀的冰冷目光,寸头完全是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我。草。”那寸头明显不敢和王俊凯硬抗,只好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泄愤,此时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早已悄悄退出了几步远。

王俊凯捏紧了拳头,他注意到王源几乎支离破碎的神态,心里似乎有一把刀在剜,根本无暇再将注意力挪出分毫给那两个地痞流氓。

于是他沉声道:“我不想动手......所以麻烦你们两个,现在就滚。”

王俊凯算不上强壮,但是身高腿长一看就是能打的料,再加上此刻猩红着眼睛随时能拼命的架势,那两个原本想占占便宜的流氓都不敢继续造次,只骂骂咧咧地跑远了。

王源还未从惊惧中回神,在原地傻站着,须臾后他听到了王俊凯渐渐靠近的脚步,以及一声温柔到让人心碎的低音。

“源源,过来。”

他狼狈地抬起头,撞进那双泛了红的桃花眼,藏在心底的害怕与委屈瞬间被放大,鼻端发出糯糯的哭音。于是他张开手臂,像一只铩羽的幼鸟一般,奔向了王俊凯的怀里。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放暗。王俊凯心疼地揉了揉王源的头发,说:“先去洗个澡,今晚早点睡。”

王源换好拖鞋,目光躲闪地问道:“我能在你房间睡一晚吗?”

王俊凯讷讷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听到王源拘谨地解释着:“就今天晚上,就一晚......我怕我一个人睡失眠。”

对着王源红得快滴血的耳朵,王俊凯嘴角不禁翘起些愉悦的弧度,回应道:“可以啊,不过你要去把你的被子抱过来,都快二十了总不能跟你爸挤一个被窝吧?”

从十岁起,王源就没和王俊凯睡过一张床了。十岁以前的他对王俊凯还没有如今这些旖旎的心思。现在王源偶尔还会后悔,早知道这样,那时候就该多占点便宜,亲一亲抱一抱什么的,王俊凯肯定发现不了猫腻。不像现在,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突然抱住爸爸一顿啃,任谁都会觉得古怪。

王源裹着浴衣从浴室里赤脚出来,看到王俊凯正坐在床边读财经周刊。他甩了甩八分干的头发,屈膝爬到床上:“爸,我好了,你去洗吧。”

王俊凯鼻梁上还架着眼镜,闻声从杂志上抬起头,瞥到王源露在浴衣下面的一小截葱白的腿和细瘦的脚踝,迅速移开了眼睛:“我现在就去。”

王源随着王俊凯的动作移动着目光,看到他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内裤,宽大的脚掌踏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碾过了自己刚才踩湿了的地方。他斟酌了半晌,才赧然开口道:“爸......”

“嗯?”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王俊凯还弓着腰在衣柜里翻睡衣,轻声回问。

“男人......可以喜欢男人吧?”

王俊凯翻衣柜的动作霎时停住,他缓缓站直了,望向盘腿坐在床上的王源,嗓音有些哑:“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王源浓密的眼睫下垂,盖住微动的眸色,“今天那两个人问我,要不要跟他们一起玩......”

王源又掀起眼皮,纯良无辜的眼睛盯着王俊凯的,接着道:“他们说的玩,就是上床吧?”

王俊凯怔愣住,空张着嘴,似乎在艰难地组织措辞,半晌才掀动唇际,回答道:“那两个混蛋是想占你的便宜......至于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觉得可以,男人当然可以喜欢男人。但是源儿,你觉得那样对吗,两个男人在一起,他们不会有孩子,也永远得不到祝福。”

王源神情复杂地望牢了王俊凯,嘴角噙起微笑:“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要担心。”

王俊凯脸颊上绷紧的神情稍稍松懈,他努力扯出一丝笑意,声音温润:“我没在担心,我是怕你想不开......你困了就先睡吧,我马上洗完出来。”

王源眼看着王俊凯转身,在他身后蜷起膝盖,呈弯曲佝偻的姿态,如一只小虾般把自己藏进了被褥里,只露出半颗脑袋。心里沉淀许久的酸涩,倏地一下弥散开来。默默喜欢的这些年,犹如一张七十年代的老唱片,冗长而深情,克制又迷恋。“王俊凯”这三个字于王源,既是情书也是噩耗,他每一次念都心痛,每一次念都悸动,却只能言不由衷。

他不知闭了多久的眼睛,才听到水声渐歇,洗完澡的人走了出来,足音放得很轻,似乎怕打扰到他的休息。床铺边下陷了一小块,王俊凯坐了下来,他伸出手摸了摸王源软塌塌的眉毛,压低了声音喊他:“王源儿。”

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王源,尾巴上还带了声微挑的儿化音,声音绵长温柔得可怕。王源在这声低喃里屏住了呼吸,感觉到一股沐浴后的热汽逼近,接着,两片温热柔软贴上他的眉间,轻轻一吻便离开,又慢慢向下,啄了啄他的鼻尖。

王源竭力维持着呼吸的平稳,心跳却已经乱了拍,脸颊上浮起不自然的红。就在他要露馅的前一秒,王俊凯探手灭掉了卧室里唯一一盏剩下的床头灯,于是眼前光染的一片猩红也归于黑暗。

他始终不敢睁眼睛,直到王俊凯在他身边躺下来,把另一床空着的被子也盖在了自己身上。有点热,他偷偷攥起手心,凝神注意着身后的声音,却连呼吸声都细弱到听不见。

于是他借着蹬被子的动作翻了身,眯起眼睛,才发现王俊凯整个身子是背朝他的方向,紧紧贴在床的另一边,距离他很远。有多远呢?远到即使他伸直了胳膊,也抓不到对方的被角。

 

 

第二天是周日,王俊凯如常去了公司加班,王源则留在家里准备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临近日落,突然传来了门铃响。王俊凯忘带钥匙的概率几乎比女生素颜出门的概率还要低,这个时间点又会有谁来呢?王源一边腹诽着,一边透过猫眼看了看,瞧见门外正站着一个陌生女人,留着浅棕色的长卷发,化着精致的韩妆,偏浓的妆感却盖不住本人轮廓的清秀。

王源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门。女人正低头看表,听到开门声施施然地抬眸。她在看清开门的人后,直瞪瞪地将王源望着,隔了几秒才回神,优雅地牵起唇:“你是王源吧,你爸爸在家吗?”

王源面对这个美貌的女人实在露不出什么好脸色来,理智告诉他应当回以微笑,然而脸上的肌肉却僵硬得很,他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他不在家。”

“还没下班?”对方矜持问道。

“对。”王源的身子依然稳稳地挡在门前。

见王源并无请自己进门的意思,女人微微挑了下眉,说:“那等你爸爸回来了麻烦替我转达一下,我来找过他。对了,我姓许。”

“好,知道了。”王源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谢谢,那再见。”女人深深地看他一眼,转了身,高跟鞋细长的根部清脆地敲在大理石地面上。

王源似乎有些不甘心,干瘪的嘴唇抿了下,朝对方的背影开口道:“他是不是没有回你的短信?”

女人轻盈的步伐一滞,微侧过头:“你看了他的手机?”

“对......是我偷看的,趁他不在的时候。”

女人终于回过身来,凝眉望着他:“就算他是你的父亲,你也不该在没被同意的情况下偷窥他的生活。”

王源嘴角噙着无害的笑:“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同意?他不同意的话为什么会把密码设成我的生日?”

“你......”女人纤细的眉蹙得更深,“怎么会养成这种习惯?”

“我不过是不想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女人显然未听出王源话里的深意,很自然地理解成单亲家庭的孩子不愿父母再婚的心理。于是她原本愠恼的神色熨帖了大半,乌黑圆润的眼眸描绘过王源苍白的神态,不禁叹了口气。

“谅你也不会跟你爸爸说我来过,所以我会单独找他,”她尽量放缓了语气,“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偏执,既然你父母已经不在一起了,你就没有道理干涉你爸爸的感情......何况你已经这么大了。”

王源嘴角浅浅弯起,染上一丝嘲讽:“真是,劳您费心了呢。”

他目送着女人离开,唇边的笑意褪却,脸部的线条又逐渐冷硬。他承认自己在嫉妒,嫉妒那女人的从容不迫,也嫉妒她的云淡风轻,最嫉妒的是,她可以在王俊凯面前,以一位异性的姿态,谈情说爱,巧笑嫣然。而这一点,他永远都做不到。

 

 

王俊凯到家时,发现王源正在厨房里折腾电磁炉和电饭煲。他忽然想起路上接到许琳的来电,电话刚接通对方就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质问他是怎么教孩子的。王俊凯被骂懵了,想要问清楚,许琳却不答话,只叮嘱他,要对孩子好一点,从小没妈养就该给他更多的关爱和心疼。王俊凯挂电话的时候几乎哭笑不得,要怎么样才算对孩子好,他对王源已经到了予取予求的溺爱程度了。也不晓得许琳和王源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才会得出这种结论。

眼下,王源似乎并不太明白厨房里电器的工作原理,甚至翻箱倒柜找出了说明书在研究。王俊凯半倚在门口,看着王源读说明书时后颈凸起的骨节还有睡觉时压翘的发尾,他深邃的瞳眸如黑夜悄然拢住了一捧繁星,盈盈地发亮。指节在门框上笃笃敲过两下,看到王源发懵地回过头,他才轻轻笑起。

“折腾我还不够?这是要折腾厨房了?”

王源理直气壮地翻了个白眼,拎起淘米碗朝王俊凯递了递:“爸你过来帮忙,我都弄不过来了。”

“所以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做饭,也不怕添乱。”

王俊凯一边说一边把外套搭在一边,挽起了衬衫的长袖,接过淘米碗,又从橱柜的米袋里舀出了大半碗来,在水槽边开始淘米。

王源对着菜板上洗好的黄瓜,执起刀不知从何下手。王俊凯见状,吓得眉毛一抖,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你还是淘米吧,我来切菜。”

“淘米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吧?”王源眉心不自觉地拧起。

“你来试试,绝对比你想象中难。”王俊凯自信地勾起唇。

王源冷哼一声,不屑地挑眉,把刀递到王俊凯手里,准备开始挑战淘米。

结果这一顿饭准备了两个小时也没做好,因为除了淘米以外,无论什么事王俊凯都不放心王源一个人来做,切菜要帮忙,点火要帮忙,炒菜也要帮忙。细究下来这顿晚餐还是王俊凯亲力亲为的,王源则负责抢活干,再帮倒忙,比如在烤生蚝里加了足足五勺酱油。

菜全部上桌时,已经接近九点。王源看着盘子里颜色深得不正常的生蚝,心中却歹意横起,对着王俊凯眨了眨眼睛,整张脸都透着期待。

王俊凯一愣,很快明白过来,一边无奈一边笑着抿了嘴,夹起一只生蚝,顺着边沿咬了一口,瞬间脸上的笑容都被齁没了。

王源看到王俊凯沉默下来的严肃表情,竟有些恶作剧得逞后的满足。圆润的眼眸月牙般弯着,恍然大悟地张大了嘴:“怎么了,是太咸了吗?我尝尝看......”

王俊凯连忙按住他的手:“不要尝了,还是扔了吧。”

“......是不是我酱油加多了?”明明知道是自己作的妖,王源却故作委屈地瞪大眼。

王俊凯不疑有他,猛灌了两口水,摇头道:“没,估计是放太久变质了,很腥。你吃点别的吧,来,吃鸡蛋。”

“哦......”王源咬着筷子看着王俊凯夹到自己碗里的鸡蛋,罪恶感和一下午积攒的压抑情绪缓缓交织成结,哽在喉咙里说不出话。

王俊凯却无知无觉,一直往王源的碗里夹菜,等到碗里的鱼肉堆成了小山,才发现对方再也没动筷子。

“怎么不吃了?”

“......没胃口。”

王俊凯细细观察着王源不太自然的脸色,想起下午许琳的电话,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今天......家里是不是来过一个阿姨?”

王源怔了下,慢慢把下唇咬得泛白,支吾了半天才点头应了。他承认自己有点怕那女人跟王俊凯告状。

王俊凯脸上却无半分责怪的意思,只是伸出手使劲揉了揉王源的头,嘴边挂着的是纵容的笑:“你啊,对人家客气点。”

王源此刻宁可王俊凯会骂他几句,甚至打他一下,也好过现在这样,想要说的都开不了口,想要倾诉的都无从发泄。他盯着粘在筷子上的一粒米发着呆,隔了许久才生硬地张开嘴,一字一字念得吃力:“你是不是送了她一套房子?”

王俊凯温柔的表情僵住,和王源恍惚闪烁的眼瞳对视少顷,没有开口,而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于是心里头最后一丝罪恶感也彻底堙灭,王源似乎是笑了下,倏然间起身,说道:“水差不多烧好了,我先去洗澡。”

 

 

王俊凯把碗筷都收拾好时,浴室里的水声还未停。他想起浴室里的毛巾都洗完了在阳台上晾着,便取了一块晾干的,敲了敲浴室门:“源源,毛巾我挂在门口了。”

浴室的水声停了,却没有人回答他。没过多久,王源就从浴室里走出来,披着那件宽大的浴衣,因为没拿毛巾,湿头发一路都在淅淅沥沥地淌水。王俊凯连忙拿了毛巾帮他擦头发,手掌隔着柔软的织物盖在湿漉的黑发上,从发梢到发根,仔细轻柔地擦拭。王源低着头,羞怯的红爬上了耳廓,他每一根头发上都沾了水,甚至有些顺着发丝就流到了眼睛里。

王源动了动蘸着水几乎睁不开的眼睛,隔了浅浅一层水雾抬起眼珠,看着王俊凯为他擦头发时专注到抿起的嘴巴。不禁心潮迭起,他两只手用力地绞到一处,把手指头都掰疼了才算勉强保持住清醒。

王俊凯伏低了脑袋,注意到王源湿得黏在一起的睫毛,便用毛巾半干的一面轻轻盖住王源的眼睛,低声说:“不要睁眼。”

于是他将拇指隔着毛巾贴在王源紧阖的眼皮上,把对方眼窝里的水也擦拭干净。王源吸了吸鼻子,只觉得酸得要命,便语气委屈地喊了一声:“爸。”

“嗯,怎么?”

“你......是不是喜欢女人?”

王俊凯替他擦头发的动作稍顿,又改用毛巾去擦王源的耳窝。屏蔽撤去,王源终于能自由地睁开眼睛,入眼的正是王俊凯英俊勾人的侧颜,只见他微微笑道:“当然,不然怎么会有你呢?”

屋内一时安寂,王源眨了眨眼,一双乌湛的杏眸里流露出脆弱情绪。他睫毛不安地抖着,那些自卑那些矫情那些懦弱,那些不能见光的阴暗想法,那些爱而不得的委曲求全,终于一股脑儿地涌到了嘴边,化作一句:“可是......我喜欢男人啊。”

他不敢看王俊凯的眼睛,便把头垂得更低,不断重复着:“可是我喜欢男人,怎么办呢?”

一边说着,他甚至解开了浴衣的腰带,衣料顺着肩膀滑下来,身上的水渍未干,裸露在外的纤瘦胴体在不停发抖。

“你看一看我,”他的哭腔已经虚弱到听不见,只反复用气音呢喃,“好不好?”

王俊凯心疼到眼睛都红了,作不得他想地拾起了掉在地上的浴衣,裹在王源的身上,再将人大力地揽到怀里:“王源儿......别哭,你不要哭。”

“爸......”王源的鼻子嘴巴都埋在王俊凯面前,声音被挤碎在他的胸口,低沉得只有他们彼此才听得见,“爸爸,我喜欢你。”

 

 

许琳赶到二院的神经科时,王源已经被送进诊疗室半个小时了。王俊凯在走廊里站着,来回地踱步,手里一根烟已经被捻扁了。

“怎么回事,怎么就来医院了?”许琳一路赶来跑得气喘吁吁,一头卷发也乱了,却来不及收拾,向王俊凯急急问道。

王俊凯拧着眉,眉心皱成一个不明显的川字,也许是整夜未睡,眼圈下是一片乌青,声音粗粝又沙哑。

“他的抑郁症,可能加重了。”

许琳听罢,嘴唇微微一抖:“之前......之前不是控制住了吗?”

“昨天见过你以后,似乎有点抵触情绪。”

“......你跟他解释过我的身份了吗?”

“我没有......我怕他失控,想再缓缓。”

“你这样骗他,等他知道以后只会更崩溃。等他出来以后,就找机会和他说。”许琳坚持道。

王俊凯无从反驳,只得无力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诊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王源有些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却在看清王俊凯的一瞬,失神的眼眸都亮了起来:“爸。”

王俊凯对着他安抚地笑了笑,望向医生:“刘医生,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神态微微严肃,沉声问道:“王先生,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亲属在吗?”

许琳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我是他的家属。”

王源之前未注意到许琳的存在,只懵了一瞬,便瞠着眼睛微愠地问着:“你为什么在这里?”

“王源儿。”王俊凯温柔却有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医生定睛看了许琳几眼,问:“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许琳犹豫地欲言又止,顿了须臾,才诚恳道:“我进去再和您解释,王先生可以担保我的身份......”

医生探询地望向王俊凯,王俊凯感觉到手下王源肩部的肌肉一点点僵硬,却只能点一点头,表示应允。

许琳跟着医生进了诊室,王源立刻有几分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王俊凯:“你得跟我解释清楚,她是谁,凭什么......凭什么以我家属的身份进去?”

“源源......”王俊凯拉起王源情绪激动到汗湿的手心,语气十分郑重,“跟我过来。”

王源任由王俊凯拉着到了走廊的楼梯间,看着对方一贯柔和的面部线条难得严肃,像是硬质的铅笔勾勒出的素描画像,从眉峰到鼻梁到下颌,每一笔都比平时要锋利深刻。

“你要仔细听我说,”王俊凯目光刻在他的脸上,拉着他的手用力攥了攥,“刚才进去的那个女人,她叫许琳,跟我同岁,是我在伦敦读书时的同班同学。她......是你的妈妈,你的亲生母亲。”

楼梯间的光线很弱,王源哑然嗔目的神态在一片晦暗里太不真切,王俊凯看不清他,只能愈发加大着握着他的力道,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

王源的眼底盛起晶莹的水光,眼泪顺着不掺血色的皮肤流下来,却只是无声地饮泣,肩膀一抖一抖,喉头哽咽地问:“你在骗我吗?”

“我没有。”王俊凯小心翼翼为他揩泪,只觉得王源脸上的皮肤都被眼泪烧着了,烫得灼人。

王源偏着头避开他的手,鼻音哝哝地问:“我是你和她的孩子,对吗?”

王俊凯的手指一颤,慢吞吞收回了手:“不是......我跟你,只是法律名义上的父子。”

王源猛地抬头,被慑住一般地望着王俊凯:“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俊凯望着他,目光有不舍有留恋,更多的是乞求宽恕的痛苦:“源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从英国带你回来,瞒着你奶奶办了领养手续。”

“不......我不懂,”王源流着泪连连摇头,“既然她还活着,她为什么......”

他的每一句都断断续续,甚至语无伦次,王俊凯却听懂了他的质问,答道:“你是你妈妈和她的继父的孩子......这个故事说来话长,很多细节我也不清楚。不过她现在回来了,会跟你解释明白的。”

“她这次回来,是来找我的?”

“对,是你的外婆不肯接受你,我才会带你回来。可是她上个月去世了,所以你妈妈才会......”

王源终于抓住了话里的重点:“她要带我去哪儿?回英国吗?”

王俊凯没有回答,却是默认了。

“我不要......”王源瞬间睁圆了眼睛,一边摇头一边朝后退,“我不可能离开你的,我办不到。”

“我会去看你的,”王俊凯也不由得哽咽,伸出手想要拉住王源的,“我保证。”

“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源源,那是你的错觉......”王俊凯终于上前一步,碰到了王源因为惊惧而转凉的手,包起来握在了手心,“医生也说了,你有轻度的抑郁症,因为缺少母爱,才会对我有过度依赖,这是恋父情节,它不是爱情。”

“不,”王源近乎绝望地甩开了王俊凯的手,“我自己的感情,我自己清楚......我就是爱你,爱到想和你接吻,和你上床......”

“可是你呢,”他抬起哭得狼藉的脸庞,望牢了王俊凯漆黑受伤的眼睛,“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的心?以前我还能说服自己你对我是父亲对孩子的疼惜,可是根本就不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不是你的儿子。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也没找过女人,为什么一味地纵容我,为什么趁我睡着的时候吻我?你对我......对我就没有不同于亲情的感情吗?”

王源脸上所有细枝末节的表情,王源口中每句支离破碎的声音,都剜在王俊凯的心尖,他的眼角终于沁出一滴泪。其实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将眼前失落无助的青年重新拥进怀里,但是他忍住了。

他选择避开王源脆弱的眼睛,声音低哑却坚决地回答:

“我亲眼看着你长大,从一个咿呀学语的小肉球,到现在快到一米八的大学生,把你养成现在这么优秀,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了。可是这还不够,王源儿,我希望你过上最好的人生,你该拥有自己的家庭,拥有自己的孩子,那样才算完整。”

他一直当王源是小孩子,一直到今天,当王源能够鼓足勇气,与自己声讨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早已被他刻进骨血的人,这个与他相依为命的人,他要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三年后。

那是伦敦难得的晴天,清瘦高挑的男人拉着一个肉嘟嘟的粉团子下了红色铁皮公交。小丫头是刚刚蹒跚学步的年纪,走两步跌一步,男人便放慢了脚步,慢悠悠领着小丫头到了站台不远处的野生公园。

公园里有一汪湖,时值盛夏,云层压得低,云影挨挨挤挤地铺陈于湖面,连停在水上的太阳都褪了颜色。湖边养了几只黑天鹅,男人看到了,在小丫头身边蹲下,笑得杏眼弯弯地问:“小懿,想喂大鸟吃东西吗?”

小懿虽说才一岁多,汉语却已经说得很溜了,只见她乖巧地点点头,脑袋上的两根小羊角辫晃啊晃:“好啊好啊,喂大鸟吃东西咯。”

男人从饲养员那儿买了包饲料,蹲在湖边,手里捧着草籽伸向水面,天鹅们便咕咕叫着围上去,细长的脖颈伏低了,脑袋挨着脑袋地抢着吃。他回过头,冲着小懿笑得得意洋洋:“爸爸厉不厉害?”

小懿登时吧唧吧唧地鼓掌,捧场道:“爸爸最厉害。”

父女俩正笑闹着,却见到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穿着身素白的中山装,这在英国的街头着实少见。

老头儿看小丫头长得可爱,不禁驻足观望着。男人瞧见了,站起身,用汉语打了招呼。

“你好。”

“你好,”老头儿上了年纪,声音粗粝又沙哑,他笑眯眯地望着小丫头,问,“小姑娘真水灵,叫什么名字啊?”

男人嘴角牵起微笑,答道:“叫王懿。”

“哪个‘yi’?”老头问。

男人觉得解释起来麻烦,便将汉字在手机上打下来递给老人看。

老人隔着花镜看了半晌才看清,随即捋着山羊胡不住点头:“好名字啊,好名字。”

“怎么个好法?”

老头深深望了男人一眼,问:“这名字,不是你起的?”

“不是,”男人话语稍顿,唇际的弧度温柔了几分,“是她爷爷起的。”

“那她的爷爷,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男人有些不解,又问:“在下不才,能否劳烦先生指点一二?”

老头眼里的笑意加深,似懂非懂地晃了晃脑袋:“这个‘懿’字,它很有意思,因为它不是一个字,而是三个字,你仔细看看——”

男人拿起手机,细细研究了半晌,才恍然。

老头见他懂了,才爽朗地笑起来:“一次心。人这一辈子,倘若只动过一次心,那该是多么难得的事。能遇到这样的人,也该好好珍惜啊。”

 

 

两个月后,是王懿两周岁的生日。许琳半年前就开始忙着张罗,生日会的地点,现场布置和邀请名单,都筹备得井井有条。

有妈妈帮忙,王源也乐得做甩手掌柜,每天除了上班,都陪着小丫头玩过家家。生日会前一周,王源才被许琳找了去,说是让他过目邀请的家属名单。王源正陪着小懿搭积木,哪儿有心情研究这些,名单直接就扔在一边。

许琳去忙了一圈,也没见儿子火急火燎地跑来质问,回去一看,好嘛,这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正盘腿坐在地上跟小丫头扮鬼脸呢,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她捡起名单扔在王源身上:“你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看过了。”王源随意应道。

“看过了怎么还坐得住?”许琳叉着腰,冲地上的人扬起眉。

王源一愣,傻傻地抬起头:“妈你什么意思?”

“你看看最后一页。”

王源翻开名单的最后一页,读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嘴角的笑容也停住,噎了好一会才抬起头看许琳:“你找他干吗?”

许琳意味深长地眯起眼:“你很怕见他?”

王源的脸色一阵白,吞吞吐吐地答:“才没有。”

看到儿子六神不住的模样,许琳这才叹了口气,说:“我上个月回国去见客户,正好碰到他......”

她停了停,发现王源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禁苦笑,接着道:“他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皱纹一根也没长。而且成了兴华的大股东,不知道多有钱呢。只不过......都三年了,还是没结婚。”

“我以为带你来英国治病,能让你忘了他,你不知道那天我听医生说完你对他的感情后我有多震惊,”许琳盯着支楞着大眼睛发懵的小懿,笑着摇头,像是妥协了什么,“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倔,也没想到他会那么死心眼。这次我请他来,就当是给你,也给他一次机会。是他把你养到了这么大,所以跟我比起来......他对你的人生,更有发言权。”

 

 

时隔二十二年,王俊凯第二次踏上伦敦这片土壤。街头巷尾尽是烟雨蒙蒙,王俊凯在一家小店买了把黑色长柄伞,穿着一身并不绅士的休闲装,依然英俊得打眼。

他走进那间邀请函里提到的酒店,因为到的时间尚早,大厅里还很安静。他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就看到一只粉色的圆溜溜的影子朝自己扑过来。

“哎哟,好疼。”小家伙捂着撞到了王俊凯膝盖的脑袋,哭唧唧地道。

王俊凯一看到小家伙的脸,便忍不住欣喜地翘起嘴角:“你是小懿?”

小懿扑闪着杏眼,直勾勾看着面前的男人,漆黑的眼珠一点点变亮:“真帅。”

王俊凯不由得失笑,刮了下小丫头的鼻子:“说什么呢,乖,叫爷爷。”

小懿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是爷爷。”

“......为什么?”

“因为你是大爸爸。”

王俊凯慢慢睁大眼睛,一字一字确认道:“大爸爸?”

“嗯,你——”小丫头指了下王俊凯的脸,奶声奶气地掰着手指头数到,“我爸爸的电脑,手机,钱包,还有书柜,那里面都是你。我爸爸说的,你不是爷爷,你是大爸爸。”

王俊凯有些懵,又有些哭笑不得,便问:“那你妈妈呢?”

小懿眨巴着眼,又瘪下嘴:“我没有妈妈。”

“......”

王俊凯正想问个究竟,却听到靠近的脚步。他抬起头,整个世界瞬间像被上帝按下了暂停键一般,万籁俱寂,再没有半点声响。

王源就站在不远处,细长的眉眼变宽了,清瘦的下巴都冒出了尖,脸部稚嫩的轮廓变得硬挺,整个人都如刀刻一般成熟锋利。在王俊凯的眼里,他似乎在一夕之间长大了,虽说他们早已一别经年。

王源面向正望着自己出神的王俊凯,缓缓地笑开。他轻声开口,却没有喊他爸爸,而是这二十二年来的第一次,他喊他,

“王俊凯。”

小懿兴冲冲地迈着小碎步奔向王源,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爸爸你看,大爸爸他好帅!”

王源挑衅地抬起一边眉,问:“比你爸爸还帅?”

小丫头似乎陷入了很艰难的抉择里,水灵灵的一张脸紧皱着,憋了半晌,还是可怜兮兮地坚持道:“他真的比你帅一点。”

王源倒没生气,反而噗地一声笑出来,摸着小懿的小脑瓜道:“果然是我女儿,像我。”

说罢又弓下身推着她朝楼上走:“小懿乖,先去楼上找奶奶玩儿,爸爸还有事。”

小懿贼溜溜地瞄了眼身后的王俊凯,当真是人小鬼大,冲着王源嘻嘻一笑,便蹬蹬蹬地爬上楼了。

一直到小丫头的羊角辫消失在楼梯拐角,王源才回过头,看着正立于自己几步开外的王俊凯,身材是一如当年的颀长,肩膀和胳膊似乎又壮了点。他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他,又慢慢向他靠近一些,若有所思地眨着眼。王俊凯这才发现,王源和三年前相比,几乎是脱胎换骨的,可唯独那一双眼睛没变,依然是干干净净黑白分明,透着几分机灵,又透着几分俏皮,似乎有满脑子的鬼点子。

王源就那么古灵精怪地望着他:“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王俊凯迟疑了少许,才开口道:“小懿的妈妈,是怎么回事?”

王源似乎一早料到他会这么问,嘴边挂着很淡很淡的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小懿的妈妈是谁。因为我是找了一个慈善机构,请代孕母亲生的孩子。英国的慈善机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只知道对方是个中国人,卵子也很健康......”

王俊凯惊讶到忘了回话,嘴巴张了张,才发现嗓子都干得发紧了,咽了咽口水才能勉强发声:“小懿她知道吗?”

“她还不知道,”提到小懿,王源眉眼间也俱是温柔,“我想等她长大了,能理解这些事了,再和她解释。”

“可你为什么,会选择代孕?”王俊凯才刚艰难地问出口,却恍然想起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于是不可思议地瞠目,欲言又止。

王源都看在眼里,压着嘴唇一笑,反问道:“那你呢,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想过结婚?”

王俊凯被王源问住,只动了动嘴唇,却不知从何说起,喉头涩涩。

空气里是压抑的宁静,王源默不作声,一遍遍地用目光为王俊凯的侧脸镀上轮廓,一笔一笔精细清晰地勾画,这种臆想中的创作,他从小到大不知做过了多少次。

彼此间安静了许久,王源才重新开口,声音却放得再轻不过:“你说希望我能有自己的孩子,现在我有了小懿,我的亲生女儿。你说我对你的感情是错觉,我的病如今也痊愈了......可是你看,就算是三年后的今天,已经和你分开了这么久,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所以这不是什么错觉,我说的我爱你,都是真的。我说的我爱你,是想说即使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即使我知道跟你没有一丝血缘的羁绊,也只会更加爱你......”

他深吸了口气,唇抿着的弧度很平静,一颗心却早已不安定地乱了节奏:“王俊凯,告白这种事,我已经做过两次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个答案?”

这一句句让人脸红的话,渗透了皮肤,绕过了血脉与白骨,直接砸向了王俊凯那颗不设防备的心脏。于是五脏肺腑都像被泪水煮着,一阵一阵的酸楚钝痛。

他从未跟王源说过爱,虽然他曾用眼、用心诉诸了无数遍。爱上王源时,他就清楚他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两年前,他接到王源的电话,电话里说,“爸,我有孩子了,是个女儿。还没给她取名字呢,你帮我想一个,好不好?”

王俊凯回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擎着电话的手指微微发抖,嘴角却悄然地牵起,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失落更多。

眼下的他,终于能放下那些自己为自己设下的羁绊与芥蒂,面向着那个被他在心尖摆了太多太多年的人,绽出一个笑来。他声音放得很低,就像是唇缝里漏出的轻柔的风,怕被第三个人听到。

“给小懿取名字的时候,我确实以为这辈子只会动一次心。一直到今天遇到她我才发现,我其实动了两次心——第一次是因为你,第二次是因为你的女儿。”

“我和你说过,希望你能过上最好的人生。现在你有了安稳的工作,有了健康的生活,也有了可爱的女儿......唯一差的,就是一个家。你让我给你个答案,可是我早就一无所有了,我不比年轻,说不定明天就会长白发,也会长皱纹。所以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个......一个家,你能接受吗?”

王俊凯骄傲了快四十年,这恐怕是他头一回将一番话说得这样小心翼翼,说完都忍不住嫌弃自己:“你看,我真的不擅长告白......”

王源的眼睛亮着,他一边压住忍不住翘起的嘴角,一边嗔怪道:“王俊凯,你知不知道,你最擅长的事,就是言不由衷,词不达意。二十二年前,你骗我说你是我的父亲。二十二年后,你又骗我说你不擅长告白。我不知道还要被你骗多久......”

王俊凯也低声地笑,伸手揽住面前的人,鼻尖抵着鼻尖地细细将王源看着:“那你想被我骗多久?”

王源想了想,一半认真一半玩笑地回答:“虽然这么说很不要脸,但是事实是......就算被你骗一辈子,我都嫌短。”

 

两个人靠近到能看清彼此的脸上被鼻息拂起的纤细绒毛,绵长的呼吸缠绕在一处,又渐渐变得急促。王俊凯望进了王源的眼睛,在得到应允后才渐渐贴近......

王源却在两双唇只有一线之隔的时候忽然睁大了眼睛:“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王俊凯的动作顿住:“什么事?”

“我要订两张明天回国的机票。”

“......你又想干什么?”

“我们得去趟公安局,断绝父子关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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